朔州城的轮廓在扭曲的热浪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脆弱感。
高大的黄土城墙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下本就显得斑驳,此刻在极度的干旱下,更是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坍塌。
城门紧闭,城头守军的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偶尔有兵丁探出头来张望,脸上也带着与城外灾民无异的麻木与疲惫。
国师钦差的仪仗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灾情早已磨灭了人们大部分的情绪。
守城军官验看过关防文书和钦差印信后,才慌忙下令打开沉重的城门。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城门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绝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气息扑面而来。
城内景象,比之外面的赤地千里,更多了几分压抑的死寂。
街道空旷,大部分商铺关门闭户,仅有的几家开着的米铺前,排着长长的、沉默的队伍,人们眼神空洞,紧紧抱着怀中可能空空如也的米袋。
偶尔有马车驶过,扬起漫天尘土,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连犬吠鸡鸣都几乎绝迹。
朔州刺史府衙,同样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刺史姓杨,一个五十多岁、面容憔悴的文官,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官袍上甚至沾着灰尘,显然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得知国师亲至,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迎出衙外,未及行礼,声音已然哽咽:
“国师大人!您可算来了!下官……下官无能,愧对陛下,愧对朔州百姓啊!”
杨刺史说着,便要跪下。
林微伸手托住他:“杨刺史不必多礼,灾情如火,且入内详说。”
进入正堂,杨刺史也顾不上客套,立刻将朔州及周边州府的惨状一一道来。
情况比林微沿途所见更为严峻。
不仅河流干涸,地下水位也急剧下降,许多深井都已打不上水。
庄稼绝收已成定局,仓廪存粮即将告罄,流民数量每日剧增,城内治安也开始出现不稳迹象。
更令人忧心的是,一种莫名的焦躁恐慌情绪在蔓延,时有小规模冲突发生。
“最诡异的是,”
杨刺史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恐惧,
“城北三十里外的‘黑风峪’,自去岁起,便时常有异光闪烁,地面滚烫,靠近之人皆感头晕目眩,心绪不宁,甚至……甚至有人声称看到了扭曲的鬼影!
下官曾派衙役前往查探,皆无功而返,回来后还病倒了好几个。
如今,那里已被视为绝地,无人敢近。”
黑风峪!
林微心神一动,这与他之前感知到的、空间扭曲和异种能量最为强烈的区域基本吻合。
“此外,”
杨刺史补充道,“驻守本地的镇北军偏将也曾来报,言及军中驯养的信鸽,飞越黑风峪上空时,往往会迷失方向,甚至莫名坠亡。军中斥候亦发现,那附近的磁场似乎极为混乱,罗盘失效。”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空间结构异常!
“杨刺史,你已尽力。”
林微安抚了一句,随即下令,“即刻起,朔州实行战时管制,由本官暂领州务。首要之事,开仓放粮,设立粥棚,稳定民心,由你具体执行,镇北军协助维持秩序。其次,组织民夫,深挖水源,寻找一切可能的地下暗河或湿气汇聚之地。沈括。”
“下官在!”沈括立刻应声。
“你带人,即刻在城中及周边选取数个观测点,设立简易观象台,记录气温、风向、湿度、以及……天空异状,尤其是黑风峪方向的任何细微变化,数据需详细,随时报我。”
“下官遵命!”
“禁军校尉。”
“末将在!”
“你率本部人马,负责刺史府及本官行辕安全,同时协助杨刺史维持城内秩序,弹压任何可能出现的骚乱。”
“末将得令!”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地下达,原本有些慌乱的朔州官府,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安排完这些应急事务,林微便以需要静思推演天机为由,进入了杨刺史为他准备的、位于府衙后院的临时行辕。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林安在外间伺候。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林微脸上的平静瞬间被凝重取代。
他快步走到房间中央,盘膝坐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神识沉入识海,同时全力催动体内气运,与怀中界空石碎片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
“玄罗,助我一臂之力,我要看清那黑风峪的虚实!”林微在心中疾呼。
“小子,你可想清楚了?如此大范围、高强度的感知,极易被守界人察觉!”
玄罗的声音带着警告。
“顾不了那么多了!灾情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找到源头!”
林微意志坚决。
他能感觉到,每拖延一刻,那片土地的生机会被吞噬更多,灾情也会更加恶化,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异变。
“哼,那就陪你疯一把!”
玄罗不再多言,星盘虚影在林微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朦胧的清辉,加持着他的神识。
林微深吸一口气,将感知力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尖锥,以界空石碎片为坐标锚点,猛地向着城北黑风峪的方向投射而去!
轰!
仿佛撞入了一片粘稠而灼热的泥沼!
他的神识一进入黑风峪范围,便被一股混乱、暴烈、充满掠夺性的异种能量所包裹、侵蚀!
这种感觉,比之前远距离感知时要清晰和强烈百倍!
他的“眼前”不再是寻常的山谷景象,而是一片光怪陆离、扭曲破碎的空间!
数道大小不一、如同黑色蜈蚣般不断蠕动、开合的次元裂缝,遍布在山谷之中,贪婪地吞噬着从主世界剥离出的水汽与地脉生机,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炽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辐射出去!
这些裂缝极不稳定,边缘闪烁着危险的幽光,每一次开合都引得周围空间阵阵涟漪,正是导致罗盘失灵、信鸽迷途的根源!
而更让林微心神剧震的是,在他感知的极限,山谷的最深处,一道比其他裂缝粗大数倍、如同狰狞伤疤般的巨大空间裂隙,若隐若现!
那道裂隙相对稳定,并未疯狂吞噬,但其内部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加深邃、古老,充满了不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通过那道裂隙,窥视甚至……渗透进来!
“不止是小裂缝……还有一条接近稳定的‘通道’!”
林微心中骇然。
若让这条通道稳固甚至扩大,泄露过来的就不仅仅是导致干旱的能量了,可能是更可怕的、足以颠覆此界规则的存在!
就在他全力感知那道巨大裂隙时,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浩瀚、充满秩序与排斥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山,骤然降临,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守界人!
而且不止一个!
那冰冷的意念带着审视与警告,瞬间锁定了林微这道“窥探”的神识!
显然,林微如此大张旗鼓的感知,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不好!”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就要切断感知,收回神识。
然而,那守界人的意念速度更快,一道蕴含着禁锢与解析力量的冰冷光束,如同闪电般,沿着林微神识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反向追溯而来!
他们要顺藤摸瓜,找出这个胆敢窥视“禁区”的“异数”!
千钧一发之际,林微怀中的界空石碎片骤然爆发出强烈的七彩光芒!
一股柔和而坚韧的空间屏障瞬间形成,挡在了那冰冷光束之前!
嗤——!
仿佛热刀切入牛油,又似冷水滴入滚油,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猛烈碰撞!
界空石形成的屏障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但终究是勉强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林微当机立断,强行切断了外放的神识连接,甚至不惜自损一丝神念,制造出神识被“击溃”的假象!
“噗——”
神识受创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那冰冷的守界人意念在界空石屏障外盘旋数周,似乎未能突破,也未能再追踪到林微的确切位置,最终带着一丝不甘与疑惑,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隐没在黑风峪那扭曲的空间背景之中。
行辕内,林微缓缓睁开双眼,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后怕与凌厉。
“好险……”
他长舒一口气,若非界空石碎片关键时刻自发护主,他恐怕已经暴露。
但这次的冒险,收获巨大。
他不仅确认了黑风峪就是旱灾的源头,发现了数量众多的不稳定次元裂缝,更找到了那条潜在的、更加危险的稳定通道!
同时也亲身领教了守界人的强大与难缠。
“小子,这次太冒失了!”
玄罗的声音带着责备,也有一丝后怕,“那些家伙对空间波动敏感得很!幸好这界空石碎片虽小,本质却高,混淆了他们的感知。”
林微平复着翻腾的气血,沉声道:“值得。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要解决旱灾,就必须设法封闭那些裂缝,尤其是那条大的。而且……”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黑风峪的方向。
“那些守界人,似乎只是在监视,并未主动出手封闭裂缝……他们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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