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坐落于南城外官道旁,是处鱼龙混杂之地。
低矮的木制楼房在夜色中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不定的光晕。
林微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林安,两人皆作寻常富家子弟打扮,悄然来到了客栈门外。
尚未进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水、汗味与牲畜气息的浑浊味道便扑面而来。
“公子,就是这里。掌柜的说,那人住在二楼最东头那间。”
林安压低声音,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林微微微颔首,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客栈。
嘈杂的划拳声、跑堂的吆喝、住客的鼾声……种种声响如同背景噪音。
他的感知重点,落在了二楼东头那间客房。
房间内,只有一道气息。
那气息……很奇特。
并非武者血气,也非文人才气,更非修士灵力,而是一种……空洞、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极其隐晦、仿佛与周围空间格格不入的“异物感”。
同时,一股微弱的、冰冷的空间波动,正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与他怀中那支玉簪的感应相互呼应。
“在外面守着,留意动静。”
林微对林安吩咐了一句,整了整衣袍,迈步走入客栈。
他没有理会大堂内投来的各色目光,径直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二楼。
走廊昏暗,只有尽头的一扇窗户透进些许月光。
他走到东头那间房门外,略一停顿,并未敲门,而是伸出食指,指尖一缕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气运萦绕,轻轻点在门栓的位置。
细微的“咔哒”声淹没在客栈的嘈杂中,门栓自内滑开。
林微推门而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回自己房间一般自然。
房间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油灯如豆。
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浆洗发白灰色布衣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桌旁,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小心地用一根样式古朴的木簪试图绾起略显凌乱的长发。
听到开门声,她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木簪的手指瞬间收紧,霍然转头!
四目相对。
女子约莫二八年华,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和惊惶。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瞳孔的颜色极浅,近乎淡琥珀色,此刻因受惊而微微放大,里面写满了警惕、恐惧,以及一丝……深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茫然。
她的目光落在林微身上,先是惊愕,随即是更深的戒备,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嘴唇抿得发白。
林微的目光则落在了她桌上,那支被她匆忙放下的木簪旁,赫然躺着另一支簪子——正是林安描述的那支,样式古旧,玉质普通,但此刻在林微的感知和眼中,它正散发着微弱的、冰蓝色的光晕,丝丝缕缕的空间寒意从中渗透出来。
“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颤音,口音确实奇特,并非京城官话,也非任何已知的方言。
林微没有回答,反手轻轻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缓步向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女子,开门见山,用的却是纯正无比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修真界通用语:
“观阁下神魂不稳,气息与界膜相斥,可是……异乡来客?”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女子耳边炸响!
她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又最恐怖的话语。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希冀。
“你……你……”
她艰难地吐出两个音节,用的赫然也是变了调的修真界通用语,
“你也是……?”
“天衍宗,林微。”
林微报上了前世宗门与名号,语气依旧平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蕴含着天衍宗核心推演道韵的气息稍纵即逝。
这气息做不得假,对于同是修真界出身的人而言,如同暗夜中的灯塔。
感受到那缕同源而异禀的道韵,女子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稳。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她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充满无尽委屈与庆幸的哽咽。
“冰澜界,云家,云疏影……”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报出了来历,“我……我是在一次秘境探险时,被空间乱流卷进来的……已经……已经快一年了……”
冰澜界?
林微搜索了一下记忆,似乎是一个以冰系功法闻名的小千世界。
看来,流落此界的“异客”,并非只有他一人。
“云姑娘。”
林微语气放缓了些,“此地非谈话之所,你气息外露,恐已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支散发着空间波动的玉簪。
云疏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这‘凝空簪’是我云家祖传之物,能稳固周身空间,助我抵御此界排斥……但也因此,无法完全隐匿气息。我盘缠用尽,不得已想典当它,却……”
她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林微心中了然。
这凝空簪并非攻击性或破坏性的“钥匙”,而是云疏影赖以存身的护身符。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云疏影本人并非破坏封印的同谋。
“云姑娘,你流落此界日久,可曾察觉到此地有何异常?
尤其是……关于空间裂缝,或者某些……试图利用空间之力达成目的的人或事?”
林微切入正题。云疏影拥有感知空间的法器,又流落一年,或许知道些什么。
云疏影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情绪,思索片刻道:“异常……确实有。大约半月前,我在城西试图寻找一些蕴含微弱灵气的药材时,隐约感觉到一股极其狂暴混乱的空间波动,源自……皇城方向,但很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并‘清扫’干净了,那股清扫的力量……很冰冷,很规则,让人不舒服。”
守界人!
林微和识海中的玄罗同时确定了这一点。
“还有,”
云疏影继续道,“前几天,我在南市路过一家香料铺时,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微弱的、与我的凝空簪有些类似,但更加躁动不安的空间波动一闪而逝,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刻意封印着。
当时店里有几个穿着体面、但眼神很凶的人在看货,我没敢多留。”
香料铺?
空间波动?
林微立刻联想到了萧北辰提到的,宁王府采购大量稀有香料的事情!
难道,那香料里混杂了别的东西?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了。
“云姑娘,你提供的消息很重要。”
林微郑重道,“实不相瞒,此界即将面临一场大危机,与一处被封印的空间异兽有关,有人试图在祭天大典上破坏封印。你的凝空簪特性,很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作为破坏封印的引子。”
云疏影闻言,脸色再次变得煞白:
“那……那我该怎么办?”
“若你信我,可暂居我府上,我可为你提供庇护,并设法稳固你的神魂,减轻此界排斥。”
林微抛出橄榄枝,“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借助凝空簪的感应,协助我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和计划。毕竟,若封印破开,空间混乱,你我也难以独善其身。”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云疏影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我信你!林……林道友!我跟你走!”
她在这异界孤身挣扎太久,此刻遇到同乡,又面临生死危机,林微的出现无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
林微点头,拿起桌上那支凝空簪,感受着其中稳定而冰凉的空间之力,心中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有了云疏影和这凝空簪,他或许能更主动地监控祭坛区域的空间变化,甚至……设下陷阱。
“收拾一下,我们立刻离开。”
林微说道,同时神识警惕地扫过窗外。
夜风吹过客栈的招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看似平静的南城夜晚,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他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第一个来自“故乡”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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