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更刚过,城隍庙后街。
此处的“鬼市”并非真的鬼怪聚集之地,而是金陵城一处约定俗成的黑市,只在后半夜至黎明前开放,交易的多是些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物品,或是进行一些隐秘的勾当。
此刻长街之上,人影绰绰,却异常安静,大多以手势或极低的声音交谈,灯笼光晕昏黄,映照着一张张或遮遮掩掩、或带着煞气的面孔,气氛压抑而诡秘。
林微和苏妙晴皆做了简单的易容,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两人看似随意地逛着,目光却在各个摊位和行人身上飞快扫过。
根据赵干提供的模糊信息,那“石老鬼”通常会在鬼市最深处、靠近废弃城墙根的一棵老槐树下摆摊。
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向那个方向走去。
果然,在老槐树斑驳的阴影下,一个干瘦如柴、披着破旧黑袍的老者,正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
他面前没有像样的摊位,只随意摆放着几块颜色暗淡、形状怪异的石头,以及一些沾着泥土、看不出年代的零碎物件。
他低垂着头,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尖削的下巴和花白的胡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
林微目光扫过那几块石头,神识微动,立刻感知到其中一块鸡蛋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暗青色石头,散发着一股微弱的、与水属性能量相关的波动,虽然远不如黑水玄石纯粹,但性质相近。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蹲下身,拿起那块暗青色石头,假装仔细端详,实则神识已悄然笼罩住那黑袍老者。
“老板,这块石头怎么卖?”
林微压低声音,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
黑袍老者头也不抬,从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三十两,不二价。”
“三十两?这石头有什么说法?”
苏妙晴在一旁搭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老者这才微微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扫了两人一眼,带着审视:“‘涌泉石’,放水里能冒小泡,养鱼不错。”语气平淡,带着敷衍。
林微心中冷笑,这老者显然没说实话,这石头虽非珍品,但绝不止是“养鱼”那么简单。
他放下涌泉石,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老者枯瘦的手指,那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极细微的、带着阴寒水汽的泥土颗粒,与黑水荡岸边发现的泥土有几分相似。
“老板似乎对水里的石头挺有研究?”
林微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可曾听说过‘黑水玄石’?”
听到“黑水玄石”四个字,黑袍老者身躯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但又如何能瞒过林微的神识。
“没听过。”
老者声音更冷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不买就走,别耽误老夫生意。”
苏妙晴还想再问,林微却轻轻拉了她一下,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他拉着苏妙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混入人群。
“怎么就走了?他明显有问题!”
走到稍远处,苏妙晴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已经起了戒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林微目光平静,“而且,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什么信息?”
“第一,他确实知道黑水玄石,而且很可能与之有较深的关联,否则不会反应那么大。
第二,他近期应该接触过黑水荡附近的东西,指甲缝里的泥土就是证据。
第三……”
林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缕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神识印记。
只要他离开鬼市,我们就能跟上他。”
苏妙晴眼睛一亮:“追踪他?妙啊!”
两人并未走远,而是在鬼市出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潜伏下来,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将明未明,鬼市人群开始稀疏。
那黑袍老者果然收起了他那几件寒酸的“货物”,裹紧黑袍,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鬼市,并未回城内,而是向着西面,也就是黑水荡的方向行去!
林微和苏妙晴对视一眼,悄然跟上。
老者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专挑荒僻小径,行动迅捷,显然身负不俗的轻功。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追踪他的,是拥有神识锁定的林微。
七拐八绕之后,老者并未直接前往黑水荡岸边,而是来到了距离黑水荡尚有数里之遥的一处隐蔽山坳。
山坳中,竟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老者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进了茅屋。
林微和苏妙晴潜伏在远处的树丛中,神识悄然覆盖过去。
茅屋内,除了一张破床、一个火塘和些许杂物外,最显眼的便是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工具:镐头、铲子、绳索,以及几个密封的陶罐,散发出淡淡的、与那“药胶”类似的气味。
墙壁上,还挂着一张手绘的、极其精细的黑水荡水域图,上面标注了几个红点,其中一个红点,赫然便是林微之前感应到的水底能量节点所在的大致位置!
“果然是他!”苏妙晴低声道。
就在这时,茅屋内传来老者沙哑的自语声,带着一丝兴奋与贪婪:“……快了,就快成了……再收集最后一点‘阴煞水精’,就能彻底激活‘玄阴聚水阵’,打开‘水府’之门……里面的宝贝,都是我的……嘿嘿嘿……”
玄阴聚水阵?
水府?
林微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这老者并非黑巫教之人,而是一个偶然发现了黑水荡水下秘密的“独行盗”!
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残缺的阵法传承,认出黑水荡水底可能存在一处远古遗留的“水府”(或许是某个修士的洞府,或许是天然形成的能量汇聚之地),而黑水玄石正是稳定和开启这处水府的关键“钥匙”之一!
他利用流传的鬼船传说作掩护,布下“玄阴聚水阵”,制造幻象和干扰,目的就是为了悄无声息地收集开启水府所需的“阴煞水精”(一种需要特定阵法在特定环境才能凝聚的阴寒能量),而漕帮的镇浪号,正是因为船首镶嵌着黑水玄石,被他感应到,这才成了他下手的目标,一方面夺取黑水玄石,另一方面那五十万两饷银恐怕也是他顺带看上的“外快”!
想通了这一切,林微不再犹豫。
此人为了私欲,害得三十八名漕帮弟兄生死不明,其行可诛!
他对苏妙晴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猎豹般骤然发动!
“砰!”
茅屋的木门被林微一脚踹开!
屋内的石老鬼大惊失色,反应极快,反手就从火塘中抓起一把灰烬向着门口撒来,同时身形暴退,想要从后窗逃走!
那灰烬并非普通灶灰,而是掺杂了迷药和腐蚀性药物!
然而,林微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气劲涌出,将那片灰烬原路卷回,反而扑了石老鬼一脸!
“啊!”石老鬼惨叫一声,眼睛顿时红肿流泪,动作一滞。
苏妙晴趁此机会,身形如电,短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再动一下,割断你的喉咙!”苏妙晴冷声喝道。
石老鬼僵在原地,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冰凉锋锐,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好……好汉饶命!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林微走进屋内,目光冰冷地扫过墙上的地图和角落的工具:“为你布下的‘玄阴聚水阵’,以及那三十八条人命而来。”
石老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你们怎么知道……”
“说!那‘玄阴聚水阵’的阵眼在何处?如何关闭?被你们掳走的人和船,现在在哪里?”
林微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死亡威胁下,石老鬼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水底阵法核心处,有一个小型的临时空间,类似于一个水底气泡,镇浪号和船上的人都被困在那里,处于一种假死昏迷状态,暂时并无生命危险。
阵法需要月晦之夜阴气最盛时,借助黑水玄石和收集到的阴煞水精才能完全开启通往“水府”的门户。
而关闭阵法的方法,除了强行破坏核心节点外,还有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就是找到阵法几个辅助节点,逆向输入一股精纯的阳刚或中正平和的能量,便可使其暂时失效。
得到了关键信息,林微不再耽搁。
他让苏妙晴看住石老鬼,自己则根据其供述和之前的探查,迅速找到了布置在黑水荡周围几个隐蔽角落的辅助阵法节点。
他并指如剑,指尖淡金色气运凝聚,其中更融入了一丝经过《星辰引气诀》初步淬炼的、带着微弱太阳星力的气息,精准地点向那几个节点!
“嗡——”
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笼罩在黑水荡上空的阴寒紊乱能量场剧烈波动起来,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那墨绿色的水域颜色也开始变浅,那股令人不适的腥气也随之消散。
与此同时,在水底某处,那个困住镇浪号的临时空间悄然打开,昏迷的船员和沉重的船只缓缓上浮……
当雷猛和赵干带着大队人马根据林微发出的信号赶到时,看到的是漂浮在水面上、完好无损的镇浪号,以及甲板上陆续苏醒、茫然无措的漕帮弟兄。
那五十万两饷银,也原封不动地在船舱之中。
而林微和苏妙晴,已经押着面如死灰的石老鬼,悄然离去。
鬼船案,至此真相大白。
所谓的幽冥引渡,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之徒,利用古老阵法营造的骗局。
阵法定,邪祟清,笼罩在黑水荡上的诡异迷雾,终于散去。
经此一事,天衍阁林微之名,在金陵民间和江湖底层,开始被传得神乎其神。
而漕帮总舵,也送来了厚重的谢礼和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林微在金陵,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苏妙晴都明白,石老鬼口中的“水府”,以及那可能存在的、更多的远古遗迹,预示着更大的秘密与风波,还在后头。
百花会,即将迎来它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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