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黑暗，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陈年积尘与阴冷潮湿的气味，瞬间将林微包裹。
头顶洞口透下的那点天光，在他下降数丈后便已微弱得如同遥远的星辰，很快彻底消失。
绝对的寂静和黑暗，足以让常人瞬间崩溃。
但林微来自修真界，曾探索过更凶险的秘境遗迹，对黑暗和孤寂的耐受力远超常人。
他稳住心神，将兰若公主所赠的温阳佩紧握在左手掌心，一丝淡淡的暖意从玉佩中散发出来，流遍周身，勉强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阴寒。
右手则紧握着那枚青玉圭，玉圭此刻光芒内敛，只在指尖传递着温润的触感，以及一丝丝与地底深处某处遥相呼应的微弱脉动。
秘道陡峭向下，并非规整的台阶，而是仿佛天然形成的岩缝，又或是仓促开凿的甬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脚下湿滑，岩壁粗糙冰冷，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林微只能背靠着一边岩壁，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探路，一点点向下挪动。
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但其他感官却被迫变得敏锐。
听觉捕捉到极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风声，那风声不似自然空气流动，更像是某种巨大空间里气流旋转的呜咽，又夹杂着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或岩石碎裂的脆响。
嗅觉里，除了尘土和霉味，那股在太庙庭院闻到的、混合着血腥与甜腻焚香的不祥气息，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丝丝缕缕，从下方飘散上来。
林微闭上眼，不再依赖肉眼。
他将微弱的元神之力，如同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延展开来，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这并非神识扫描，他此刻的元神状态也支撑不起那种消耗。
这只是一种更基础的、对能量流动与“气”的感应。
在元神感知的“视野”中，黑暗的甬道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岩壁并非死物，其上隐约残留着非常古老、几乎快要消散的符文痕迹，似乎是某种加固或警戒的阵法残迹，早已失效。
而空气中，弥漫着两股截然不同的“气”。
一股深沉、厚重、带着大地脉动的土黄色气息，缓缓从更深处涌出，那是地脉之气，也是维持封印的基础，但此刻这股气息显得有些迟滞、紊乱，如同生了病的巨兽的呼吸。
另一股，则是稀薄却无孔不入的灰黑色气息，阴冷、污浊，带着贪婪与毁灭的意味，不断试图侵蚀、渗透那股土黄色的地脉之气——这正是从封印裂隙中泄漏出的异界气息，或者说，“煞气”的本源。
越往下，灰黑色的气息就越浓。
而青玉圭传来的脉动也越发清晰，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下降了约莫三四十丈，估摸着已深入地下极深处，脚下终于触及了相对平坦的地面。
甬道也在此变得宽阔了一些，勉强能容两人并行。
前方依旧漆黑一片，但隐约能感觉到空间的开阔。
林微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这是下来前萧北辰塞给他的。
轻轻吹亮，昏黄跳跃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数尺范围。
借着微光，他看到自己似乎站在一条人工修凿的通道入口。
通道地面铺着规整的青石板，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早已熄灭的青铜灯盏，灯盏造型古朴，有些灯盏下方还有干涸的黑色油渍。
通道笔直向前，延伸进更深的黑暗，不知尽头。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焚香味更加明显了，还混合着一丝新鲜的血腥气——是谢蕴留下的！
林微没有立刻前进。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
青石板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在灰尘之上，有几行新鲜的、略显凌乱的脚印，脚尖朝着通道深处。
脚印边缘，还点缀着几点深褐色的痕迹，是血迹。
谢蕴果然是从这里逃走的，而且她受伤不轻，脚步虚浮。
但林微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注意到，除了谢蕴的脚印，灰尘上还有其他痕迹。
一些非常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拖拽痕迹，以及……几处不像是人类脚印的、仿佛某种多足动物爬过的印记，分布在通道两侧墙壁下方，与谢蕴的足迹交错。
“这里面……除了谢蕴，还有别的东西？”
林微心中警惕更甚。
是地宫本身存在的机关兽？
还是随着封印松动、从裂隙中渗透过来的异界生物？
他站起身，将火折子举高一些，仔细观察两侧墙壁和天花板。
石壁上的古老符文比甬道中清晰一些，但同样黯淡无光。
在一些符文的节点位置，他看到了细微的裂痕，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气息正从这些裂痕中缓缓渗出。
“封印的‘毛细血管’都在受损泄漏……”
林微心中一沉。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不仅主封印被冲击，连这些辅助传导地脉之气的次级符文网络都已开始崩坏。
整个封印大阵，就像一个布满细微裂纹的蛋壳，勉强维持着形状。
他定了定神，沿着通道，循着谢蕴的足迹和血腥味，谨慎前行。
火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岔路。
一条继续笔直向前，另一条转向左侧。谢蕴的足迹和血迹，指向了左侧岔路。
林微在岔路口停下，再次闭目感应。
青玉圭对左侧方向的脉动感应稍强一些，但前方笔直通道深处，传来的地脉波动似乎更加核心、更加庞大。
而左侧通道，除了谢蕴留下的气息，还隐隐传来一种……更加活跃、更加邪恶的灰黑色气息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呼吸”。
“谢蕴去了左侧……她是想利用那边更浓的异界气息疗伤？
还是那里有她布下的后手？”
林微沉吟。他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并阻止谢蕴，但同时也需要探查封印核心的情况。
如果谢蕴在左侧布置了陷阱或仪式，自己贸然追去，很可能陷入被动。
片刻权衡后，他做出了决定。
从怀中取出一小截萧北辰准备的、特制的荧光石，用匕首在右侧墙壁刻下一个不起眼的箭头标记，然后将荧光石放在标记下方。
微弱的光亮足以在他返回时指明方向。
接着，他没有立即追向左侧，而是将火折子暂时熄灭，仅凭元神感应，悄无声息地继续沿着笔直的主通道向前潜行。
他需要先对地宫核心区域有个大致了解，确认封印核心“昊天镜”的状况，再决定如何对付谢蕴。
主通道比岔路更加宽阔高大，仿佛通往神殿的廊道。
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石雕，多是些面目模糊、手持仪仗的武士或文官形象，风格古拙，应是前朝遗物。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土黄色的地脉之气就越发浓厚，但同时，灰黑色气息的侵蚀也愈发明显，两种气息交织纠缠，形成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
火折子再次亮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圆形地宫大殿！
大殿目测有数十丈方圆，高亦有十数丈，八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石柱支撑着穹顶。
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早已失去光泽的宝石和夜明珠，想来当年必是璀璨如星空，如今却只余暗淡。
大殿中央，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池状结构。
池子边缘以白玉雕琢栏杆，池内并非水流，而是翻滚涌动着浓郁得近乎实质的土黄色雾霭——那是被阵法汇聚于此的、最精纯的地脉之气！
而在池心上方约三丈处的半空中，悬浮着一面直径超过一丈的圆形铜镜！
铜镜造型古朴，边缘浮雕着日月星辰、山川河岳的图案，镜面并非光可鉴人，反而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仿佛水波流转又似云雾翻腾的奇异质感。
镜面中央，隐约可见七个光点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却浩瀚的威压。
镜身之上，刻满了与青玉圭同源的“镇封云篆”，此刻这些符文正明灭不定地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仿佛在竭力运转。
这便是镇国重器——“昊天镜”！
也是整个“七星镇煞阵”的核心阵眼，封印虚空裂隙的最后屏障！
然而，此刻的昊天镜，状态显然不佳。
镜身上有多处细微的裂纹，尤其是边缘几处符文，光芒黯淡，几近熄灭。
镜面中央的七星光芒也显得有些涣散。
更触目惊心的是，从下方那翻滚的地脉池中，升腾起的土黄色气息，在接近昊天镜时，总会被一股从镜子正下方深处透出的、更强的灰黑色气息冲击、侵染，使得维持昊天镜运转的能量变得驳杂不稳。
林微的目光越过昊天镜，看向它正下方的地脉池深处。
池子中央，并非实地，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直径约两丈的漆黑洞口！
磅礴的地脉之气正是从洞口四周涌出，而上冲的灰黑色气息，也正是从那个洞口深处喷薄而来！
洞口边缘，隐约可见复杂的环形阵法刻痕，但许多地方已经破损。
那里，就是“虚空裂隙”的所在！
是被昊天镜和整个大阵死死镇封的通道入口！
林微能感觉到，袖中的天衍罗盘正在疯狂震颤，裂纹中的金光急闪，指向那漆黑洞口的方向，传递着极度危险的预警。
他的元神也在微微战栗，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高位格存在时本能的悸动。
那洞口深处，仿佛连通着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混乱与恶意的世界。
“裂缝比想象的还要活跃……昊天镜受损不轻，地脉供应也被污染……”
林微脸色凝重。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即便没有谢蕴搞鬼，照这个侵蚀速度，封印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不敢靠得太近，那股混合的庞大气息乱流足以撕碎普通人。
他站在大殿边缘，仔细观察。除了核心的封印，大殿四周的墙壁上，还绘制着许多壁画和文字。
壁画内容多是前朝国师带领修士布阵、与异界魔物战斗、最后成功封印裂隙的场景，笔法雄浑，带着历史的沧桑感。
而文字，则是一些关于阵法维护、地脉调理的要诀，以及……警告后世不可擅动封印的严厉箴言。
林微快速浏览着那些文字，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可惜，大多数内容都是他已经知晓或推断出的，关于彻底修复封印的方法，只字未提。
只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一行小字：
“若镜损脉污，封基动摇，可寻‘定脉石’暂稳地气，或以‘净灵炎’涤除污秽。
然此皆权宜，欲固封永绝，需‘星核’或‘界源’之力重定乾坤。”
“定脉石……净灵炎……星核？界源？”
林微默念着这些陌生的名词。
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恐怕早已失传或极难寻觅。
这前朝国师，等于留下了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
就在他沉浸于这些信息时，忽然，左侧那条他未选择的岔路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的……嘶鸣声？
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虫豸或野兽，但又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紧接着，是谢蕴的一声短促惊呼，随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捂住了嘴巴。
林微心中一凛！
谢蕴在那边遇到麻烦了？
还是……那声音本就是她弄出来的？
他立刻熄灭火折子，收敛气息，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快速朝着来时的岔路口退回。
无论那边是什么情况，他都必须去查看。
谢蕴是关键的知情人，绝不能让她就这么死掉，或者……被什么东西控制。
回到岔路口，荧光石幽幽发光。
林微毫不犹豫，转向左侧通道。
这条通道比主道狭窄潮湿得多，空气中灰黑色气息的浓度明显升高，温度也更低。
走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非火光，而是一种惨绿色的、仿佛磷火般的幽光。
林微屏住呼吸，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摸近。
通道在前方转弯，那绿光就是从转弯后透出的。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拐弯后望去。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已经干涸的小型血池，池边散落着一些碎裂的骨片和黑色粉末——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小型的邪阵节点，可能之前被谢蕴启动过，但现在已经失效了。
绿光的来源，是石室墙壁上镶嵌的几块散发磷光的矿石。
而石室内的景象，却让林微瞳孔骤缩！
谢蕴背对着他，瘫坐在血池边缘，黑袍破烂，露出染血的肩膀，气息萎靡。但她此刻却并非一人！
在她面前，站立着三个“人影”！
不，那不能完全算人影。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身高不足五尺，肢体细长扭曲，覆盖着一层暗沉湿滑、仿佛甲壳般的表皮。
头部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几个不断开合的孔洞，和一对散发着幽幽红光的复眼。
它们的“手”是尖锐的骨刺，末端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
其中一只的骨刺，正抵在谢蕴的咽喉前。
这些怪物的气息，与空气中弥漫的灰黑色异界气息同源，但更加凝实、更加活跃，充满了纯粹的贪婪与攻击性。
是来自裂隙另一侧的生物！
它们竟然已经渗透过来了，而且看样子，不止一只！
谢蕴似乎在和它们对峙，或者说……交流？她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林微听不懂的古怪音节，而那只为首的怪物，头部孔洞开合，也发出“嘶嘶咯咯”的声音。
它们在用某种方式沟通！
突然，那只为首的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猩红的复眼，直直地“望”向了林微藏身的拐角！
被发现了！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在怪物有所动作之前，身形暴退！
“嘶——！”
刺耳的嘶鸣声在石室中炸响，伴随着急促的、多足爬行的窸窣声，快速逼近！
林微转身就跑，同时左手一挥，将温阳佩向后掷出！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白光，精准地砸向追得最近的那只怪物！
“嗤！”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温阳佩接触到怪物甲壳的瞬间，爆起一团小小的白色光晕。
那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尖锐嘶鸣，追击的速度明显一滞。
林微趁此机会，已冲出十数步，同时右手青玉圭向前一挥，口中喝道：
“地气，聚！”
他再次强行引动一丝地脉之气。
这一次目标不是攻击，而是扰乱。
通道两侧石壁上残存的、原本用于稳固通道的次级符文被他微弱的力量激发，土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通道顶部“哗啦啦”落下一些碎石和尘土，暂时阻碍了后方的视线和追击。
林微头也不回，朝着主通道方向狂奔。
身后，怪物的嘶鸣声和爬行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谢蕴那怨毒而疯狂的笑声在通道中回荡：
“林微！你跑不掉的！
这里将是你的坟墓！
主上的仆从们，会把你撕成碎片！
你的灵魂，将成为迎接主上降临的第一份祭品！
哈哈哈哈！”
冰冷刺骨的杀意和邪物的腥臭气息，几乎贴到了后背。
前有未知的黑暗地宫，后有异界怪物追杀，身受重伤的谢蕴可能还隐藏着其他阴谋……
林微的处境，骤然间凶险到了极点！
而他手中，除了微微发光的青玉圭和一枚已掷出的温阳佩，再无他物。
真正的生死考验，就在这地底迷宫之中，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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