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汉东大学，大礼堂。
毕业典礼正在隆重举行。
聚光灯下，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而所有光芒的焦点，都汇聚在第一排正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林天浩。
汉东大学政法系四年，他就是传奇的代名词。
连续四年专业第一，国家级奖学金拿到手软，各类辩论赛的最佳辩手，甚至在核心期刊上都发表过具备相当分量的学术论文。
他是老师眼中最得意的门生，同学心中无法超越的学神。
天之骄子，这个词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此刻，他穿着笔挺的学士服，身姿挺拔，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属于他的荣耀时刻。
按照惯例，像他这样履历无可挑剔的全校第一，最好的归宿是留校，或是被直接推荐到省里的核心部门。
前途一片坦途，光明璀璨。
礼堂里有些闷热，但林天浩的心却一片清明。
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或羡慕，或敬佩的注视，这一切，他早已习惯。
四年寒窗，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一个与自己才华相匹配的荣誉，和一个不负韶华的光明前程。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台下。
在嘉宾席的第二排，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璐。
政法系主任梁群峰的独生女，也是他的授课老师之一。
她今天穿了一件得体的连衣裙，妆容精致，安然地坐在那里，和其他校领导的家属并无二致。
但林天浩却从她身上，读出了一丝违和感。
那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她似乎察觉到了林天浩的注视，抬起头，遥遥地看了过来。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林天浩看不清她的神态。
只是隐约觉得，她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
那笑容，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林天浩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或许是错觉吧。
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台上。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本年度最杰出的毕业生代表，林天浩同学！”
主持人的声音高亢而富有激情，瞬间点燃了全场。
掌声雷动。
林天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学士服，从容地走上讲台。
他没有准备讲稿，但四年的积累让他胸有成竹。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他的发言不卑不亢，引经据典，既有对母校的感恩，也有对未来的展望。
言语间透露出的自信与才华，让台下的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
不少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姿态仰望着他。
这就是汉东大学的传说。
发言结束，林天浩鞠躬下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主持人激动地总结道：“感谢林天浩同学的精彩发言！我相信，拥有如此卓越才华的他，必将前程似锦，为我们汉东大学增添新的光彩！”
全场的期待感，在这一刻被拉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样的天之骄子，最终会花落谁家。
“接下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下面，由我校副校长，李建国同志，为大家宣读本届优秀毕业生的分配去向！”
李副校长是个面容和蔼的半百老人，他笑着走上台，接过了主持人递来的红色名单。
“呵呵，每年念这个名单，我都是又高兴，又不舍啊。”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台下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好了，废话不多说。”
李副校长清了清嗓子，扶了扶老花镜，开始宣读。
“张伟，分配至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哗！”
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和羡慕的议论。
省检，那可是最好的去处之一了。
被念到名字的那个男生，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向周围的同学拱手。
“王丽，分配至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又是一个令人眼红的单位。
名单一个接一个地念下去，几乎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优秀毕业生，都得到了一个与他们努力相匹配的优渥岗位。
气氛越来越热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名字。
林天浩。
他会去哪里？
省委办公厅？还是直接留校任教，成为最年轻的讲师？
林天浩自己也有些期待。
虽然他对结果有信心，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终究是不同的。
那是对他四年付出的最高肯定。
终于，李副校长念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了一下。
他似乎又看了一遍名单，甚至摘下眼镜，凑近了些，仿佛在确认什么。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林天-浩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
李副校长重新戴上眼镜，再次清了清嗓子，但这次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他开口了，念出的字句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古怪。
“林天浩……”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迟疑，一丝不解，甚至是一丝……同情？
全场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们听到了那个足以让整个礼堂的空气都凝固的宣判。
“分配至，岩台市，清风镇……司法所。”
……
死寂。
长达十秒钟的，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与荒唐，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岩台市？
那是汉东省最偏远贫困的地区。
清风镇？
更是岩台市山沟里的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司法所？
一个镇上的司法所，能干什么？调解邻里纠纷？刷墙壁上的普法标语？
让一个汉东大学政法系百年不遇的天才，去一个乡镇司法所？
这不叫分配。
这叫发配！
短暂的死寂过后，人群轰然炸开。
“我没听错吧？清风镇司法所？”
“开什么玩笑！林天浩去那种地方？”
“这……这是不是念错了？绝对是搞错了！”
窃窃私语汇成了巨大的声浪，嗡嗡作响。
无数道混杂着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那些视线，不再是之前的羡慕与敬佩。
它们变得尖锐，刺痛。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林天浩的身上，将他引以为傲的尊严，刺得千疮百孔。
林天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冰冷的宣判在反复回响。
岩台市，清风镇，司法所……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从指尖开始，蔓延至全身。
一股彻骨的寒意，将他所有的期待、所有的骄傲，瞬间冻成了齑粉。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他的档案，他的成绩，他的履历，完美无瑕。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猛地抬起头，混乱的思绪中，一道身影闯入了他的意识。
梁璐。
他迅速地在人群中搜寻，然后，他看到了她。
她依然坐在那个位置，姿态优雅。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掩饰。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毫不遮掩的，灿烂的，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里，满是快意，满是居高临下的蔑视，满是……报复成功的残忍。
轰！
林天浩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一个月前，梁璐在办公室里向他表白，言语间暗示只要他同意，她父亲梁群峰就能为他的前途铺平道路。
他拒绝了。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留任何余地。
他无法接受这种带有交换性质的感情，更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换取前程。
他相信自己的才华，足以支撑起自己的未来。
他还记得，被拒绝后，梁璐那瞬间变得扭曲的脸。
她当时说了一句话。
“林天浩，你会后悔的。”
“你会为你今天的骄傲，付出你无法想象的代价。”
原来，这就是代价。
不是简单的使绊子，不是小小的刁难。
而是用最残酷，最公开的方式，在他最荣耀的时刻，将他从云端狠狠地拽下来，摔进泥潭。
然后，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何其歹毒！
无尽的屈辱和冰冷的现实，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全校师生见证下的公开羞辱。
从天之骄子到发配边疆的囚徒，只需要一句话。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奋斗，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礼堂的灯光依旧明亮，但林天浩的世界，却已经一片黑暗。
一种荒谬而又熟悉的感觉，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这场景，这屈辱，这被权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剧本……是祁同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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