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接到杨铮的电话，细致地跟她沟通了S国项目的几个关键点和需要注意的当地关系。杨铮没有提及任何私事，全程专业、冷静，这种态度反而让陆琪琪感到舒适。她认真地记下要点，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琪琪，”临挂电话前，杨铮顿了顿，语气温和，“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工作尽力就好，别有太大压力。”
“我知道了，谢谢杨总。”
第二天，她去了公司，进行简单的工作交接。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瑞航科技产生交集的部分，把自己负责的其他模块整理得清清楚楚，交给了接手的同事。整个过程，她表情平静，语速正常，甚至还能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根弦绷得有多紧。
同事们都看出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笑着敷衍：“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出去度个假就好。”
在财务部走廊，她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秦瑞来杨铮公司开会。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但她迅速低下头，转身拐进了旁边的茶水间，避开了可能的正面相遇。
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慢慢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
看，连偶遇都需要她如此狼狈地躲藏。
出发去S国的当天，天气阴沉。林昕怡和陈小小坚持要来送她。
机场大厅，林昕怡抱着她，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给老娘在S国好好玩！遇到帅哥就上！气死那个姓秦的！”
陈小小则细心地帮她检查护照和机票，柔声叮嘱：“到了报个平安，每天在群里冒个泡，让我们知道你没事。”
陆琪琪一一应下，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一片荒芜。
过安检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土地。再见了，海城。再见了，秦瑞。
然后，她毅然转身，拖着行李箱，汇入熙攘的人流，背影决绝而单薄。
飞机冲上云霄，穿越云层。陆琪琪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逃避可耻，但有用。她现在，只需要有用。
S国的热浪，在陆琪琪踏出机场的那一刻，扑面而来。潮湿，闷热，带着陌生的香料气息，与她熟悉的、带有秦瑞冷冽松香气息的海城截然不同。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种截然不同。
来接机的是分公司派来的当地司机和一个华人助理小张。小张是个热情的小伙子，一路上给她介绍着S国的风土人情，试图活跃气氛。陆琪琪只是淡淡地应着，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异国风景——高大的棕榈树，色彩鲜艳的矮房，皮肤黝黑的行人……一切都很新鲜，却无法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
入住酒店后，她甚至没来得及倒时差，就立刻联系了先期到达的团队同事，召集开会。
团队另外两人，一个是财务部资深经理老赵，性格稳重，经验丰富；另一个是审计部的小李，年轻有冲劲。他们看到陆琪琪，都有些惊讶。他们知道总部会派个负责人来，没想到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而且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明显，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各位，时间紧，任务重。我就不废话了。”陆琪琪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和直接，“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老赵，你负责梳理近三年的现金流和异常往来款项；小李，你重点核查这些关联公司的合同和票据真实性，特别是这几笔大额服务费。我负责对接当地税务机构和律师，厘清历史遗留的税务问题。”
她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分配任务干净利落，不容置疑。老赵和小李对视一眼，收起了最初的轻视，立刻进入状态。
接下来的日子，陆琪琪彻底化身工作机器。
她每天最早到临时办公室，最晚回酒店。三餐基本靠三明治和咖啡解决，睡眠时间被压缩到只有四五个小时。她带着团队泡在分公司的档案室里，翻找发霉的旧账本；她穿着不合时宜的正式套装（因为要见当地官员和律师），奔波于各个政府机构，用流利的英语夹杂着现学的几句当地语言，与那些官僚作风严重的官员周旋。
工作的难度超乎想象。资料缺失严重，当地合作方不配合，税务官员态度傲慢，甚至有意刁难。有一次，为了拿到一份关键证明，她在某个部门的走廊里硬生生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汗水浸湿了后背。
团队成员都累得叫苦不迭，私下里佩服这位年轻女负责人的拼劲，也暗暗猜测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玩命”。
只有陆琪琪自己知道，她不能停。一旦停下来，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就会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只有在面对复杂的数据、难缠的对手时，她的大脑才没有空间去想起那个名字，那张脸。
偶尔，在深夜回到酒店，洗完澡瘫倒在床上时，疲惫会像潮水般涌来，而回忆也会见缝插针。
她会想起他教她打高尔夫时，从身后环绕过来的温度；会想起他在外公家，安静陪外公下棋的侧影；会想起他拒绝她时，那冷漠又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神……
心口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猛地坐起来，打开电脑，继续看资料，或者做几组平板支撑，直到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海城三朵花】 里，她每天都会报平安。
陆琪琪： 【到了，安。】
陆琪琪：【今天见了税务局的人，难搞。】
陆琪琪：【找到一份关键凭证，有点进展。】
陆琪琪：【没事，一切正常。】
永远都是简短的几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林昕怡和陈小小发的搞笑视频、美食图片、对秦瑞的日常诅咒，她很少回复，只是看着，偶尔发一个“哈哈哈”或者“嗯”的表情包。
她知道她们担心，但她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扮演一个“我很好”的角色了。她能维持表面的正常运转，已经耗尽了全力。
这天，她终于通过多方施压和一份意外找到的补充协议，成功说服了当地税务官员，免除了一笔巨额的滞纳金和罚款。从税务局出来，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这座异国城市的上空。
团队成员都兴奋不已，提议晚上去庆祝一下。老赵和小李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这半个月，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用她的专业、坚韧和近乎残酷的拼搏，硬是带着他们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陆琪琪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们去吧，我有点累，想回酒店休息。”
她一个人沿着陌生的街道慢慢走回酒店。胜利的喜悦很短暂，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空虚和疲惫。她打赢了一场仗，却无人可以分享这份喜悦。或者说，她最想分享的那个人，早已被他亲手推开，隔在了千山万水之外。
回到酒店房间，她把自己扔进沙发，点开微信朋友圈。
她苦笑一下，准备退出。却无意中瞥见，自己那条“再见冰山”的朋友圈下面，有一个共同的点赞——来自杨铮。
杨总……他看到了？他会不会……
陆琪琪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释然。看到又如何？这早已不是秘密。
她关掉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这个世界依旧喧嚣，而她的内心，在经历了狂风暴雨后，仿佛进入了一片冰封的荒原。工作是她唯一的盔甲，保护着她那颗破碎的心，不至于彻底瓦解。
只是，穿着盔甲走路，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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