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西，废弃校场。
风雪在这里似乎更加狂放，卷起地面的积雪，露出底下冻得坚硬如铁的黑色泥土。校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被坍塌的夯土墙和乱石堆半掩的角落，此刻成了全城的焦点。赵破虏带着一队亲兵，正用冻僵的手拼命清理着碎石，铁镐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火星四溅。
谢凛站在风雪中，玄色大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那处不断被扩大的缺口。周显在一旁指挥着士卒轮番上阵，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疲惫、绝望，以及一丝被王爷眼中那骇人光芒点燃的、微弱的希望。
“有风！下面有风出来！”一个趴在缺口处朝里张望的士兵突然嘶声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人群一阵骚动。谢凛一步踏前，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亲自俯身向下望去。缺口下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一股带着浓重湿霉气和土腥味的、却明显流动着的冷风，正从下方倒灌出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心口那微弱的同命蛊感应，在这一刻，似乎清晰了一瞬，隐隐指向这下方的黑暗深处！
“扩大洞口！快！”谢凛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眼中燃着近乎疯狂的光。
士卒们如同打了鸡血，更加卖力地挖掘起来。镐头与岩石的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风雪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一曲绝境求生的悲壮乐章。
洞口被艰难地扩至可容一人通过。谢凛夺过一支火把，毫不犹豫地便要躬身钻入。
“王爷！不可！让末将先下！”周显和赵破虏大惊，急忙拦住。下面吉凶未卜，岂能让主帅亲身犯险！
“让开！”谢凛目光如电，语气不容置疑，“若下面真是生路，每快一刻，便能多活数人！”他推开二人，一手举着火把，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石阶陡峭而湿滑，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淤泥。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千年尘封的腐朽气息。火把的光晕在狭窄的通道内跳跃，映照出两侧粗糙开凿的岩壁，上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透着一股苍凉神秘的气息。
谢凛一步步向下，心口那微弱的感应如同指南针，牵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能感觉到，云昭的气息，似乎就残留在这通道的尽头。
通道向下延伸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中央，一条地下暗河在黑暗中静静流淌，水声潺潺，带来一丝生机。更令人震惊的是，河岸边，竟然散落着一些残破的木箱和陶罐，甚至还有几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用于储存物品的壁龛！
谢凛举着火把走近一个半开的木箱，用剑尖挑开箱盖——里面竟是满满一箱虽然受潮、但大部分保存完好的、用油布包裹的黍米！他又检查了其他几个箱罐，发现了风干的肉脯、盐块，甚至还有一些生锈的兵器！
这是一处前朝遗留下来的秘密仓储点！或许是当年守军为应对长期围困而设的保命之所！
“天不亡我铁山城！”紧随其后的周显和赵破虏看到这一幕，激动得虎目含泪，几乎要跪倒在地。
谢凛心中亦是巨震，但他很快压下狂喜，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他走到暗河边，蹲下身，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凑到鼻尖闻了闻——水质清冽，并无异味。他又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了几步，发现河道一侧的石壁上，似乎有一条人工开凿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不知通向何方。
“周显，你立刻带人清点此处物资，组织可靠人手，秘密将粮食运回城中，按最低配给分发下去，务必稳住军心！对外只称是清理旧库所得，不得泄露此地详情！”谢凛快速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赵破虏，你带一队精锐，沿此暗河向上游探查，看能否找到其他出口，或通往城外的路径！”
“末将遵命！”两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谢凛独自站在潺潺的暗河边，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缓缓抬起手，再次抚上心口。那来自云昭的感应，在指引他找到此地后，已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完成了使命，即将消散。
昭儿……是你吗？是你在冥冥之中，为我指引了这条生路？你此刻……究竟在何方？是否安好？
巨大的感激和更深沉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这地宫中的粮草，解了燃眉之急，但铁山城依旧被重兵围困，京城波谲云诡，前路依旧凶险万分。而云昭……她付出如此代价，如今却生死不明……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肉中。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危机，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找到她！
就在这时，赵破虏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神色：“王爷！上游约三里处，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出口，隐藏在悬崖瀑布之后！出口外……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峡谷，可直通漠北草原！”
通往草原的密道！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有了生存的物资，更有了战略机动的可能！甚至……可以绕到北狄大军的后方！
谢凛眼中精光爆射！绝境，终于出现了一丝逆转的曙光！
“好！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除探查小队外，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谢凛沉声道，“赵破虏，你亲自挑选绝对忠诚、身手敏捷的斥候，由此密道而出，分为三路！一路前往河西、陇右求援；一路潜入漠北，监视北狄王庭动向；最后一路……潜入京城，不惜一切代价，打探巫咸和云昭的下落！”
“是！”赵破虏领命，眼中燃烧着战意。
谢凛最后看了一眼那静静流淌的暗河，转身，沿着来路向上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
当他重新走出洞口，刺眼的雪光和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时，校场上所有等待的将士，都看到了他们王爷脸上那消失已久的、属于胜利者的冷冽与自信。
“传令三军，”谢凛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地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粮草已得补充，固守待援！告诉将士们，天佑大雍，铁山城……破不了！”
“万岁！王爷万岁！”震天的欢呼声，冲破风雪，响彻云霄。
希望，如同这地底涌出的暗流，虽然微弱，却已悄然浸润了这片濒死的土地。而一场围绕着这线生机，更为残酷和复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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