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闹钟还没叫，我先被薄荷的味道唤醒。江寻已经把昨晚提到的那盆薄荷拔高，根部裹着湿润的土，她一边用手轻拍叶片，一边问：“如果把它放在孩子们的入口，他们会不会先闻到安心？”
我把牙刷含在嘴里，含糊地回答：“那就带上，顺便把热巧克力也装进保温壶。”
我们提前一小时出门。路面还残着昨夜的水，车灯把水洼照成一片片橘色。我拎着早餐盒站在路口等网约车，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今天的彩排如果有孩子害怕，我们准备的触感方案够吗？
车门刚关上，江寻就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可以临时加一个‘手背对手背’的动作，让他们先感受到体温。”她的语气干脆，像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淳老师的学校在城西。大门口的保安早已收到通知，看到我们就笑，说：“起风姐姐、画画姐姐来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昵称，心里莫名被戳到。
有孩子在等我们，有人记得我们昨天的承诺。
教室被布置得像柔软的迷宫。门帘换成了浅米色的布，地上铺着厚厚的防滑垫，墙上贴满孩子们画的手印，颜色从淡蓝到深绿，像一片花园。
淳老师递来两个胸卡，胸卡上写着孩子们帮我们取的“工作名”。她指向后排那张大桌：“第一站让他们摸熟桌面，感受木纹。”
我们把温变布、香棉绳和“勇敢触感卡”摆好，每个物件旁都贴上手绘表情，提醒孩子“你可以慢慢来”。
彩排开始前，淳老师带我们做一个“无声开场”。她比了一个“深呼吸”的手势，全班孩子跟着她一起吸气、吐气，空气里只有呼吸声和薄荷的香。
她比完后用手语告诉他们：“今天的声音来自你们的手心。”我在旁边看着，心里像被轻轻敲了一下。
第一个走到我们面前的是可可。她的手还带着昨晚写作业留下的墨迹。江寻蹲下来，把温变布递给她。颜色从石墨灰慢慢转成橘红的瞬间，可可的眼睛发光。
“今天要寄给谁？”江寻在小白板上写字。可可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表示“奶奶”。她说：“奶奶梦到我了，我想把梦的颜色寄给她。”
我们把可可的手印盖在留言板的中央，又在旁边写了一句“奶奶，色温到了”。
第二个孩子叫沈宁，听力几乎全失。他站在温变布前，手悬在空中不断颤抖。我拿出桂花棉绳，把自己的手背和他的手背放在一起。
我们一起按在棉绳上，香味一点点把他的紧张软化。等他重新伸手摸布时，颜色缓慢地扩散开。
我在纸上写：“这叫‘看不见的火’。”他看着字，突然笑了。
彩排进行到一半，教室角落的风铃突然响了一下。有孩子误碰了我们带去的便携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所有孩子都停下动作，眼睛齐刷刷看向风铃。淳老师立即比出“继续”的手势，示意那是“彩排的小秘密”。我这才意识到，声音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神奇，需要适时提醒。
彩排中途出现了一次小危机。一个名叫乐乐的男孩把磁铁卡片当成玩具，在桌面上不停敲。志愿者陶然走过去，没有直接制止，而是比出“心跳”的动作，再把卡片贴回原位。
她轻声说：“心跳需要安静。”乐乐听完竟然自己把手放在胸前，模仿呼吸。我被这一幕触动，记下“示范优先于指令”这条经验。
两个小时的彩排很快结束。孩子们离开前，每个人都把手印盖在我们准备的“通关表”上。那个表被贴在教室门口，像一张星图。
淳老师跟我们击掌，悄声说：“我突然明白你们为什么叫它回音墙，因为孩子们的颜色真的被看到了。”
我们把第一批手印带回列车，专门在留言墙上留出“无声彩排”区域。每一枚手印旁都写上孩子的心愿：“想给奶奶一个温暖的门把手”“想让爸爸听见海浪”“想让自己不怕黑”。墙面像突然多了一片小小的星座，亮度不刺眼，却能一直闪。
午饭时间，方姐提着一大袋水果杀到车厢。她一边分橘子，一边叮嘱我们：“别光顾着忙，血糖掉了脑子也会掉线。”
她看着墙上的手印，顺手拿笔补充可执行小约定：“彩排后必须补充能量”“午后15分钟不谈流程，只谈感受”“遇到突发状况，第一反应是‘示范’而不是‘纠错’。”
我们把这三条写在白板上，还特地画了一个小闹钟，提醒自己别被紧张吞噬。
吃完水果，我们在车厢门口设了一个“喘口气”角落。江寻把两把折叠椅摆在那里，又挂上一张写着“在这里慢一点”的手写小牌。
我拿来便携音箱，循环播放孩子们昨天寄来的风声。方姐在椅子上坐了五分钟就睡着，醒来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突然明白“照顾者也需要被照顾”这句话，说不定这个角落会成为志愿者最常来的地方。
下午两点，志愿者培训开始。我们把触感导航牌摆在门口，让每位志愿者先走一次路线——入口摸温变布、第二站握香棉绳、第三站盖手印、第四站体验回声垫。
方姐要求大家把新的小约定背下来：讲解前先示范触摸；记录孩子的手势记忆；结束前互相拥抱一下。有人在拥抱时哭了，说终于理解为什么“无声”也是一种语言。
培训结束后，我们一起布置“无声角落”。江寻负责色彩，我负责指引贴纸。她把温变布按不同亮度排列，还在每条布边缝上一颗小珠子，方便孩子用触感辨认方向。
我把二维码贴在显眼处，旁边写上“紧张就深呼吸三次”。我们给每位志愿者发了一份“触觉反馈表”，记录孩子们最常摸的顺序，以便以后优化。
傍晚，城市美术馆亲子部派来两个策展人。他们坐在车厢里听我们讲解“家庭触感清单”。清单上写着“摸冰箱门、握爸爸的手、按沙发靠垫、拍家里的旧照片”等练习。
策展人听完说：“原来触觉也可以成为家庭作业。”他们还提议在展览中设置一个“把家带来”的小角落，让家庭把常用物件带来共享触感。我们决定周末让每个家庭带走一张“触感作业纸”，并开放一个“家物借展板”，把体验延伸到家里。这算今天的第二个高点——无声角落的价值被更多人看见。
忙到傍晚，我们才想起与彼此的“情侣约定”。我关掉列车的主灯，把风铃轻轻收起，像是在告诉自己“项目暂时打烊”。
江寻把那盆薄荷放到窗前，说：“今晚只讨论电影，不讨论计划。”我们穿过湿润的街道去看她盼了很久的艺术片。电影讲的是两个木偶师用触觉交流的故事。
影片结束时，她趴在我肩上小声说：“谢谢你，听我讲那么多感受。”我这才发现，她也需要被听见。
回到家后，我们把彩排收集的孩子留言整理成电子文件。我把每条留言都配上一个触感标签，方便回访时查询。
江寻把“家庭触感清单”打印出来，准备第二天贴在新区域旁。她还在封面写上一句提醒：“记得告诉孩子，拥抱也是一种声音。”
夜深了，我们坐在客厅地毯上，用温变布当“心跳测试”。她把我的手按在布上，颜色慢慢升温。
她问：“今天你害怕的是什么？”我说：“怕明天有人太紧张，逃出车厢。”她摇头：“那就握住他们的手，告诉他们我也会紧张。”
我们把这个“心跳问答”写进日志，作为情侣的第三条暗号。
准备睡觉时，她把七号仓的手写小票夹进留言本，还把薄荷放在床头柜。她说：“明天出门前别忘了带，孩子们喜欢这个味道。”
我把闹钟设在六点半，又加了一个六点三十五的备用闹钟，生怕错过清晨的柔光。
躺在床上，江寻握着我的手，手指顺着掌心画圈。“你知道吗？今天有个孩子说，温变布像‘看不见的火’。”我点头，把她的手扣紧。
她问：“明天我们给他们带早餐，好吗？”我说好，计划顺便买一束新鲜的洋甘菊，再添上热豆浆和奶黄包。我们还在手机上列了一个“晨间提醒清单”：薄荷、早餐、备用围巾、拥抱。
关灯以后，她还在琢磨：“要不要多带几条围巾，怕孩子等候区太冷？”我笑她想太多，却还是把围巾叠好放在门边。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像柔软的布匹铺在窗台。
我没有急着睡，而是打开手机录了一条语音，低声对未来的自己说：“记得听每一双手的故事。”录完才发现江寻在偷听，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明天如果有人害怕，就告诉她你也会紧张，我们一起练习。”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明天开门的画面：薄荷味顺着风钻进车厢，孩子们的手印像星星一样亮，志愿者在入口互相击掌。我们不只是展示者，更像守夜人，等着第一束没有声音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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