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第二日，长安城渐渐从节日的慵懒中苏醒。静园内，小满正和春杏在院中晾晒前日新收的药材，盘算着这些药材该如何用。谷雨则在自己房里温书，为即将开始的正式学业做准备。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秋日的气息。
一阵不疾不徐的叩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春杏跑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屈膝行礼：“夫……夫人！大小姐！您二位怎么来了？快请进！”
门外站着的，正是萧夫人和她的嫡女萧晴。萧夫人依旧穿着素雅得体的锦缎褙子，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笑意在踏入静园小院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萧晴则跟在母亲身侧，一身簇新的鹅黄襦裙，外罩着件轻薄的云锦披帛，发间珠钗微晃，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打量，将这小小的静园尽收眼底——青砖灰瓦，竹影摇曳，简单朴素，与她萧府的富丽堂皇天差地别。
“不必多礼。”萧夫人声音温和，目光却已落在闻声快步迎出来的小满身上，“沈姑娘，打扰了。昨日家里人多口杂，有些话不及细说。今日得空，想着你初来长安，便带着晴儿过来看看你们姐弟安置得如何，可还缺些什么？”
小满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忙恭敬行礼：“民女沈小满，见过夫人，见过晴小姐。劳烦夫人和小姐挂心，实在惶恐。静园清幽雅致，一应俱全，民女姐弟感激不尽，岂敢再有奢求。”她引着二人往堂屋走去。
萧晴的目光在小满身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岭南风格的旧衣上扫过，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娘，这院子也太小了点……”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足够清晰。萧夫人淡淡瞥了女儿一眼，萧晴立刻噤声，但脸上的不以为然并未褪去。
进入堂屋落座，春杏奉上茶水。萧夫人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并未饮用，目光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落在小满身上：“沈姑娘不必拘礼。昨日在陈夫人府上，你那‘玉露’糖，可真是让一众夫人小姐们开了眼界。大家赞不绝口，都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又清雅的糖食。”
小满心中微沉，面上谦逊道：“夫人谬赞了。不过是岭南乡野的一点小玩意，能入贵人们的眼，已是民女的福分。”
“小玩意？”萧夫人放下茶盏，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沈姑娘过谦了。这可不是小玩意。此物新奇雅致，风味独特，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巧思和那份清雅脱俗的意境，正合长安贵眷们的喜好。依我看，此物大有可为。”
她顿了顿，看着小满，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只是，沈姑娘，你孤身一人，带着幼弟，从岭南远道而来。在这长安城，根基浅薄，人脉匮乏。这糖块虽好，但树大招风，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护持，只怕……怀璧其罪啊。”
小满的心猛地一紧。来了！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萧夫人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了几分，“这‘玉露’糖的生意，单靠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长久，也难保周全。不如，我们合作。方子，交予我萧家。萧家负责在长安的原料采买、作坊生产、铺面经营以及各方人脉的打点。至于你，”她看着小满，仿佛在施予莫大的恩惠，“依旧可以参与其中，负责监制关键的步骤，萧家自不会亏待你，定给你一个满意的分成。如此，方子得以保全，生意得以做大，你姐弟二人也有了依靠。岂非两全其美？”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在小满心上。交予方子？那岂不是将她和谷雨的命脉拱手让人？所谓的“监制”和“分成”，在失去方子的绝对掌控后，又能有多少保障？萧夫人看似温和的建议，字字句句都透着强势的掠夺！
“夫人……”小满脸色微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方子，是民女家传的手艺，更是我们姐弟在长安立足的根本。民女……民女不敢……”
“不敢？”萧晴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纵和不以为然，“沈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这静园可是我娘心善，看你们可怜才借给你们住的！要不然，凭我大哥当时给你们找的那个贡院旁又小又吵的客栈，你们姐弟俩能住得这么舒服？你弟能安心温习？我娘这是为你们好，怕你们守不住这好东西，反倒惹祸上身！你可别不识好歹！”
“晴儿！不得无礼！”萧夫人轻斥一声，但并未真正阻止女儿的话，反而看向小满，眼神带着一种“你看，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的了然，“沈姑娘，晴儿虽然心直口快，但话糙理不糙。这长安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萧家，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这样对你和谷雨都好。”
挟恩图报！小满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原来静园的“善意”，在此刻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拒绝？得罪萧夫人，失去庇护，她和谷雨在长安将举步维艰！同意？失去方子，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就在小满脸色苍白，心乱如麻，被萧夫人温和却步步紧逼的目光和萧晴那带着施舍意味的眼神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
“哟！好热闹啊！娘，晴儿，你们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小地方来了？”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划破了堂屋凝滞紧绷的气氛！
只见萧翊穿着一身利落的锦袍，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把折扇，嘴角噙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一脸焦急的福安。春杏站在门边，悄悄对小满使了个眼色。
萧翊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如常，只是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淡了些。萧晴则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萧翊仿佛没看到堂内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主位旁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空茶杯把玩着，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小满，又看向自己的母亲，挑眉笑道：“娘，您这雷厉风行的性子还是没改。昨日刚在陈夫人府上尝到点甜头，今日就迫不及待来我这合伙人这儿‘分羹’了？您这消息，可比儿子的马还快啊！”
他刻意加重了“合伙人”三个字，目光灼灼地看向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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