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三十贯钱，对于根基尚浅的小满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作坊被迫停工，新做好的“长安秋韵”糖、凉茶糖、各色肉酱虾酱、还有那坛坛散发着诱人酸香的酸笋和长生果芽，整齐却落寞地堆放在库房里。
雇来的两个村妇也暂时回家等候消息。整个柳林庄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愁云惨雾中。春杏和福安急得团团转，谷雨读书时也心不在焉，不时担忧地看向姐姐。
小满强迫自己冷静。她盘点着所有能快速变现的东西：那批成品糖和酱料如果能立刻卖掉，或许能凑个七八贯；萧翊垫付农庄的四十两银子还没还，再开口借钱实在难以启齿；郎岩送来的家乡特产虽珍贵，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在长安也未必能快速卖出高价……吴承宇的商路？时间太紧，远水救不了近火。难道真要动那笔准备给谷雨考试用的的积蓄？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念想！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淹没，准备咬牙动用那笔“基金”时，庄门外传来了福安带着诧异和一丝希望的通报声：
“小姐！小姐！有人来访！是……是李掌柜！”
李掌柜？小满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与这位代表太子产业的李大管事，仅在岭南端州有过几面之缘，入京后刻意避开，从未主动联系过。他怎么会找到这偏僻的柳林庄来？
带着满腹疑惑和一丝警惕，小满整理了一下衣裙，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庄门外，停着一辆不算奢华但用料考究的青帷马车。李掌柜一身常穿的靛蓝色细布直裰，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他身边只跟着一个精干的小厮。
“李掌柜？您怎么……”小满难掩惊讶。
“沈姑娘，冒昧打扰了。”李掌柜拱手一礼，笑容真诚，“李某不请自来，还望姑娘见谅。”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庄院，赞叹道，“好浓郁的酱香！混合着……酸笋的清气？还有一丝独特的甜香？沈姑娘这柳林庄，果然名不虚传，人未至，香已迎客啊！”
小满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掌柜的过奖了。陋室粗鄙，让您见笑。快请里面坐。”她将李掌柜引入堂屋。
春杏奉上清茶。李掌柜并未立刻落座，目光在略显空荡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堂屋扫过，又透过开着的门，看向外面安静的作坊区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沈姑娘，实不相瞒，”李掌柜坐下，开门见山，“李某此次前来，一是久闻姑娘搬来柳林庄，特来道贺乔迁之喜。二来嘛……”他笑了笑，“是受人所托，也是被这香气勾了馋虫。”
“受人所托？”小满疑惑。
“正是百味斋的王掌柜。”李承嗣呷了口茶，缓缓道，“前些日子，王掌柜得了一坛姑娘所赠的肉酱，风味极佳。他知李某也好这口腹之欲，便分了些与我品尝。李某尝过之后，甚是喜欢！尤其是那加了紫苏末的羊肉酱，咸鲜醇厚，紫苏清香解腻，实乃佐餐佳品！还有那酸笋，酸脆爽口，风味独特。王掌柜说，这是姑娘的手艺。他本想亲自来拜访，奈何铺中事务繁忙，又知姑娘新迁，恐有不便，便托我顺路来看看，代他致意。”
小满心中了然。王掌柜此举，既表达了善意和关注，又巧妙地避开了贤王府与太子府之间可能的敏感。让同为商界巨擘、但分属不同阵营的李掌柜前来，反而更显自然，也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王掌柜有心了，劳烦李掌柜跑这一趟。”小满谦逊道，“些许粗食，能入二位掌柜的眼，是民女的荣幸。”
“姑娘过谦了。”李掌柜摆摆手，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些，“李某今日前来，除了代王掌柜致意，也想亲自看看姑娘的作坊。方才进庄，见作坊似未开工？库房堆满货物？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方便，不妨直言。李某在长安商界行走多年，或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小满心中一震！李掌柜果然目光如炬，一来就发现了异常。他主动提出帮忙，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想到他背后代表的太子势力，小满心中警铃大作。但眼下，她确实走投无路……这或许是天赐的转机？一个既能解燃眉之急，又可能不完全受制于孙质人之流的机会？
她心念电转，权衡利弊。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家人、对作坊的责任感压过了顾虑。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她将市籍行会受阻、孙质人索要三十贯“打点费”的困境，简明扼要、不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却难掩其中的屈辱和无奈。
李承嗣静静听着，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深沉。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市署质人孙有财？哼，此人的名声，李某也略有耳闻，惯会欺压外乡商户。三十贯？胃口不小！”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沈姑娘，”他看向小满，语气郑重，“你的难处，李某明白了。此事，或许李某能帮上一二。我家东家名下的产业，在长安各市署行会中，总归有几分薄面。李某可修书一封给市署主簿，言明姑娘的作坊是东家颇为关注的‘新巧’产业，所产之物亦曾得殿下赞许。料那孙质人，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地勒索于你。行会那边，也自有分说。这三十贯，你暂且不必给他。”
小满心中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困扰她数日的生死危机，竟被李掌柜轻描淡写几句话化解了大半？太子殿下的名头，竟有如此威力？
“李掌柜！这……这大恩大德……”小满激动地站起身，就要行礼。
“沈姑娘不必多礼。”李掌柜抬手虚扶，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李某此举，一是看不惯胥吏盘剥，二是……李某确实看好姑娘的手艺和这作坊的前景。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库房方向：“李某今日既是受人之托，也是被这香气引来。姑娘库中那些滞销的糖块、酱料、酸笋，李某愿以市价全部购入！”
“全部购入？”小满又是一惊。
“正是！”李承嗣点头，“撷芳楼（最近正需一批风味独特的酱料和佐餐小菜，姑娘的紫苏羊肉酱和酸笋，正合心意。至于糖块，如此精巧雅致之物，无论是撷芳楼待客，还是作为馈赠内眷的节礼，都是上佳之选。李某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也算是解姑娘燃眉之急，助你度过眼前难关，如何？”
小满在心中飞速计算着，当得出这个数字时，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三十七贯五百文！不仅远超孙质人勒索的三十贯，甚至还有盈余！
“李掌柜……这价格……太高了！”小满并非贪得无厌之人，觉得这价格高得有些烫手。
“不高。”李承嗣摆摆手，笑容意味深长，“姑娘的手艺值这个价。况且，撷芳楼用度，讲究的是品质和心意，并非锱铢必较。这多出的部分，就当是李某提前支付的定金，希望日后姑娘作坊稳定了，能优先供应撷芳楼所需。”
话已至此，小满不再推辞。这份情，她记下了。“多谢李掌柜雪中送炭！民女感激不尽！日后定当以最优的品质供应！”
交易迅速达成。李承嗣带来的小厮和福安、春杏一起清点货物，装车。沉甸甸的铜钱和便于携带的飞钱交到了小满手中。捧着这救命的三十七贯多钱，小满只觉得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送走李承嗣的马车，小满站在庄门口，望着远去的烟尘，心中百感交集。危机暂时解除，但她也清楚，自己无形中与太子一系绑得更紧了。
李掌柜的援手，既是恩情，也可能成为未来的束缚。孙质人那边，有了李掌柜的“招呼”，想必不敢再明目张胆勒索，但市籍行会的手续，还得按规矩办，只是过程会顺利许多。
“春杏！福安！”小满转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和坚定，带着劫后余生的振奋，“通知两位婶子，明天开工！把库房剩下的原料都拿出来！我们的作坊，要真正运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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