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裴琰那场发生于破晓废弃佛堂中的、近乎摊牌的对话,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悄然改变了苏棠在浣衣局的处境。
明面上,她依旧是那个穿着粗布衣衫、每日与污秽为伍的罪奴,承受着管事嬷嬷时不时的刁难和周围宫人或明或暗的鄙夷。但暗地里,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她分配的活计,那些最脏最累、诸如清洗恭桶衣物的部分,不知何时被调换成了相对“体面”些的普通宫人衣物。送来的饭食里,偶尔会多出一小块不见油腥、却足以补充体力的肉干。甚至在她因劳累而旧伤(脚踝)复发,步履蹒跚时,会有沉默的、面生的低等太监“恰好”路过,留下几贴味道清苦、却疗效奇佳的伤药。
这一切都进行得极其隐秘,若非苏棠心思敏锐,几乎难以察觉。她知道,这是裴琰的手笔。他在用他特有的、冰冷而务实的方式,履行着那“同盟”的约定,确保她这枚或许有用的棋子,不会过早折损。
哑婆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络渠道。这个沉默的老宫女,仿佛一台精密而忠诚的机器,只负责传递最必要的信息,从不多言,也从不过问。通过哑婆,苏棠能得知一些外界模糊的动向:前朝关于裴琰“擅权”的弹劾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暗流涌动;北狄使团尚未离京,与朝廷的“和谈”仍在胶着;宫中太后病情反复,几位年长皇子的母族活动日渐频繁……
这些信息碎片,结合她自己在浣衣局听到的闲言碎语,让她对眼前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她和裴琰,如同航行在暴风雨前夕海面上的两艘船,看似方向不同,却都被同一股巨大的暗流所裹挟。
这日,苏棠在清洗一批来自内府监的帐幔时,在一件破损待修的锦缎椅披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硬物。她心中一动,借着修补的由头,用剪刀小心地挑开线脚,取出的竟是一枚与她之前在司礼监书吏旧袍中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漆黑蜘蛛铁符!
只是这一枚,蜘蛛腹部的纹路略有不同,那对暗红色的复眼,似乎也更加幽深。
毒蛛铁符!又出现了!而且是在内府监的物品中!
内府监掌管宫廷用度、库藏,与司礼监一个掌批红用印、一个掌钱粮物资,皆是宫廷运转的核心部门。这“毒蛛”的阴影,竟然已经渗透得如此之深?
苏棠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迅速将铁符藏好,并将椅披恢复原状。她不敢将此物交给哑婆,怕引来不必要的风险。她需要找一个更稳妥的机会,亲自告知裴琰。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便将她再次推到了漩涡边缘。
这日午后,浣衣局突然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凤仪宫太监,为首的是皇后身边那位姓钱的掌事太监,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
“奉皇后娘娘懿旨!”钱太监尖利的声音在浣衣局破败的院落里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搜查逆党余孽,所有宫人,即刻于院中列队,接受盘查!”
逆党余孽?搜查?
浣衣局的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管事嬷嬷连忙上前,赔着笑脸:“钱公公,这是怎么了?我们这浣衣局都是些粗使奴婢,哪有什么逆党余孽啊……”
“闭嘴!”钱太监不耐烦地打断她,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院内每一个惶恐的脸,“安郡王伏诛,但其党羽未尽!皇后娘娘得到密报,有逆党暗桩混入宫中底层,意图不轨!给咱家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太监们如狼似虎地散开,开始粗暴地翻检浣衣局的各个房间、角落,甚至连堆放脏衣物的筐篓都不放过。宫人们被驱赶到院子中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接受着太监们严厉的盘问和审视。
苏棠心中警铃大作。皇后在这个时候,以“清查逆党余孽”的名义搜查浣衣局,目标真的只是所谓的“安郡王党羽”吗?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刚刚得到的蜘蛛铁符,只觉得那东西滚烫得灼人。
搜查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无所获。钱太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他准备下令收队时,一名小太监忽然从苏棠所住的统铺房间跑出来,手里高举着一个东西,尖声道:“公公!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那小太监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个用锦帕包裹的、她极其眼熟的紫檀木长盒——正是之前裴琰让曹档头送来、装着那幅《墨梅图》的盒子!
她明明将那盒子小心藏在了床铺最隐秘的角落,怎么会……
是有人陷害!
钱太监接过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墨梅图》,仔细端详着,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他目光转向被围在人群中的苏棠,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氏!这御赐之物,怎会在你一个罪奴手中?!还是说……这便是你与宫外逆党勾结的信物?!”
《墨梅图》!御赐之物!勾结逆党!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人都用惊恐、怀疑的目光看向苏棠。
苏棠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标就是她!皇后找不到她直接“勾结逆党”的证据,便利用这幅裴琰所赠、来历敏感的画作来做文章!既能打击她,或许……还能借此攀扯上裴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此刻否认画作属于自己已无意义,关键在于如何解释其来源。
“回公公,”苏棠垂下眼睑,声音尽量显得惶恐而卑微,“此画……并非臣妾所有。是、是前些时日,曹档头奉命送来,说是提督念及旧情,赏给臣妾……把玩的。臣妾身份卑贱,不敢僭越,一直小心收藏,未曾示人。”
她将裴琰抬了出来。这是目前唯一能借助的势。她在赌,赌皇后暂时还不敢直接与裴琰撕破脸。
果然,听到“提督”、“曹档头”几个字,钱太监脸上的得意之色微微一僵,眼神闪烁起来。他显然没料到苏棠会如此直接地将裴琰牵扯进来。
“哼!巧言令色!”钱太监强自镇定,厉声道,“谁能证明是提督所赐?!依咱家看,分明就是你私藏禁物,意图不轨!来人!将此贱婢拿下,带回凤仪宫严加审问!”
几个太监立刻上前,就要动手拿人。
“且慢。”
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院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档头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名东厂番役。他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钱太监手中的画轴上。
“钱公公,”曹档头语气平淡无波,“此画确是提督命咱家送来,给苏才人……静心之用。怎么,皇后娘娘对此……有何异议吗?”
他直接坐实了画作的来源,语气虽然平淡,但那“有何异议”四个字,却带着东厂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钱太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握着画轴的手微微发抖。他敢对苏棠颐指气使,却绝不敢当面驳斥裴琰身边的心腹档头。
“原、原来是提督的赏赐……”钱太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奴婢眼拙,误会,误会了……”
曹档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苏棠,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提督让咱家传话,让才人……安分些,莫要再惹是生非。”
这话看似训诫,实则是维护。当着皇后宫人的面,表明裴琰依旧“关注”着苏棠,警告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苏棠心中微松,垂首道:“臣妾谨记提督教诲。”
曹档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任务。
钱太监看着曹档头离去的背影,又恨恨地瞪了苏棠一眼,终究不敢再做什么,悻悻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浣衣局的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苏棠知道,暗流已然被搅动。皇后今日之举,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宣战。她与裴琰之间那脆弱的同盟,以及她自身的处境,都将因此变得更加险恶。
她回到统铺房间,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床铺,目光最终落在那空了的紫檀木盒原先隐藏的位置。
是谁?是谁将盒子找出来,并“恰到好处”地暴露在皇后的人面前?
是浣衣局内部有人被收买?还是……裴琰身边,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感到一张更大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她自己,似乎永远都在网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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