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之轩离去后，惊鸿院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沈惊鸿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她此刻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思绪。
燕之轩的试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母亲医案的疑点，她体内可能存在的寒湿之气，还有那瓶看似好意赠予的“温经散寒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太医院，这个看似只负责皇室贵胄安康的机构，内里恐怕远非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揽月，”她轻声唤道，“你去一趟库房，将我母亲嫁妆单子里，关于药材和医书的那部分誊录一份过来。要悄悄的，莫要惊动旁人。”
“是，小姐。”揽月应声退下，步履轻盈。
沈惊鸿又看向司棋：“冷锋那边，除了盯紧燕院判和那个采买婆子，再让他想办法查一查，近几年太医院可有人员变动，尤其是与王医正关系密切，或是曾参与过为先母诊治的太医，他们的去向。”
司棋神色一凛：“小姐是怀疑……”
“只是以防万一。”沈惊鸿眸光幽深，“水浑了，才能摸到鱼。对方既然已经将手伸到了太医院的旧案，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安排妥当，沈惊鸿重新拿起母亲的手札，目光落在关于“冰山雪莲”的记载旁，那几行用特殊药水书写、需在烛火下微微烘烤才能显形的备注上。那上面罗列了几种与冰山雪莲药性相畏的药材，其中一味名为“幽罗藤”的草药，引起了她的注意。此物性极阴寒，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背阴悬崖，极为罕见，寻常医者甚至未必识得。母亲特意标注，若二者同用，虽不会立刻致命，但会潜移默化地侵蚀人体根基，导致气血两亏，最终衰弱而亡，症状与久病不治极为相似。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若母亲当年并非单纯病逝，而是中毒，那这“幽罗藤”是否就是关键？而燕之轩提到的“寒湿之气”，是否也与这“幽罗藤”的残留有关？甚至……她重生后身体并无明显不适，这“寒湿之气”是燕之轩的托词试探，还是因为她重生带来的变数，使得这潜伏的毒性发生了变化？
思绪纷乱间，揽月已悄无声息地回来，将誊录好的单子呈上。沈惊鸿仔细浏览，母亲当年的嫁妆中，确实有几株珍稀药材，其中便有一株来自北地的“百年玄参”，性温补，但与某些特定寒性药物相遇，也可能产生微妙反应。而负责管理母亲嫁妆的，在她年幼时，正是颇得父亲信任的柳姨娘……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却又缺少最关键的一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声，是冷锋的信号。
司棋快步走到窗边，低语几句后，回禀道：“小姐，冷锋传来消息，那个与彩蝶接触的采买婆子姓钱，是府里的老人了，主要负责每日新鲜蔬果的采买。彩蝶塞给她的，是一包用普通油纸包着的粉末，钱婆子已经将那包东西藏在了她床下的砖缝里。冷锋的人趁她不当值时，已取样少许，正在查验是何物。”
“粉末？”沈惊鸿眼神一冷，“可看清颜色？”
“据回报，是淡黄色，略带腥气。”
淡黄色，带腥气……沈惊鸿迅速在脑中搜寻相关的药物或毒物信息。符合这个特征的并不少，但结合沈柔薇和柳姨娘目前的处境以及她们对自己的恶意，最有可能的……
她猛地想起母亲手札中另一种记载的偏门药物——“絮影散”。此物由一种名为“絮影草”的植物根茎研磨而成，无色无味，但研磨不细时会略带淡黄，且带有土腥气。其毒性并不剧烈，不会立刻致死，但若长期少量掺入饮食，会令人精神倦怠，心悸多梦，逐渐容颜憔悴，反应迟钝，在外人看来，便如同久病体虚，或是思虑过甚所致。
好毒辣的心思！她们是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病弱”下去，届时，无论她是真的病倒，还是因“体弱”而被迫放弃许多东西，比如管家权，比如未来的婚嫁选择，都正合了她们的意。甚至，若她“病”得重了，悄无声息地“病逝”，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一个沈柔薇，好一个柳姨娘！”沈惊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禁足期间还能想出这等阴损招数，看来是我之前太过仁慈了。”
“小姐，我们该如何应对？”司棋和揽月都面露愤慨。
“将计就计。”沈惊鸿淡淡道，“让冷锋的人盯着，那钱婆子若要将粉末下到我的饮食里，不必阻拦，只需及时换掉便可。同时，查清这‘絮影散’她们是从何得来。府外必然有人接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另外，将柳姨娘心神不宁、时常夜里惊梦，甚至胡言乱语提及先夫人的消息，散播得更广些。尤其是父亲那边，务必要让他‘偶然’听闻。”
既然她们想让她“病”，那她就先让柳姨娘尝尝“疯”的滋味！父亲沈战虽忙于军务，对后宅之事不甚上心，但对发妻感情极深，若听闻柳姨娘行为不端，涉及先夫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是！”司棋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揽月有些担忧：“小姐，那燕院判给的药丸……”
“暂且收好，未查明成分前，绝不可服用。”沈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亲自出府一趟，去找‘济世堂’的孙老大夫，他是母亲当年的故交，医术精湛，且为人正直。你悄悄将我的脉象说与他听，再问他关于‘幽罗藤’和‘絮影散’的特性，切记，莫要暴露身份。”
“奴婢明白。”
夜色渐深，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更显夜寂。
沈惊鸿毫无睡意，她铺开宣纸，再次梳理目前的线索。
纸张中央，写下“母亲之死”四字。向左延伸出“太医院医案（存疑）”、“王医正（告老）”、“燕之轩（试探？）”、“幽罗藤（疑似）”。向右延伸出“柳姨娘（管理嫁妆？）”、“沈柔薇（下毒？）”、“絮影散（进行中）”。上方是“冰山雪莲（关联？）”、“前朝秘药（背景？）”，下方则是“父亲（态度？）”、“幽冥阁（情报）”、“惊鸿卫（行动）”。
线条交错，构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她感觉自己正站在迷雾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影影绰绰的敌人和谜团。但重生一世的优势，以及对未来大势的知晓，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想起前世，萧彻登基后，确实曾大力清查过太医院，当时对外宣称是整顿吏治，清除前朝余孽。如今看来，恐怕与母亲医案，乃至更早的前朝秘药脱不开干系。燕之轩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今日的试探，是奉了谁的命令？皇帝？还是其他皇子？或者，他本人也牵涉其中？
还有那草原狼王赫连昭……按照前世时间，北疆的动荡也快要传到京城了。这朝堂内外的风波，终究会连成一片。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揽月轻声提醒，为她披上一件外衫。
沈惊鸿揉了揉眉心，放下笔：“是啊，该歇息了。养精蓄锐，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雨。”
她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黑暗。唯有窗外稀疏的星光，隐隐照亮她坚定而清冷的眼眸。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雨的娇弱贵女。这一世，她要将这风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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