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满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像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指挥部里因碱厂成功而升腾起的些许暖意。黄显声的电报措辞虽然依旧克制，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与担忧，清晰可辨。
“苏方态度转冷……第二批设备技术人员推迟……边境发现不明武装渗透……”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张汉卿和于凤至的心上。北满通道是他们获取外部援助、维系战略呼吸的生命线，一旦有失，辽西根据地将彻底沦为孤岛，面临被日军逐步绞杀的危险。
张汉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拳头下意识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猛地转过身，看向地图上广袤而遥远的北满地区，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地图。
“俄国佬！关键时刻就靠不住！”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与焦躁，“肯定是日本人背后搞了鬼！施加了压力？还是给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
于凤至相较于他的外露，显得更为沉静，但紧蹙的眉心和微微抿起的嘴唇，同样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走到张汉卿身边，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
“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汉卿。”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苏方的态度转变，无外乎几种可能：日本的外交施压，国际局势的变化让他们重新权衡利弊，或者……他们想待价而沽，看看我们究竟值不值得投入更多。”
她顿了顿，指向电报中关于“不明武装渗透”的部分：“这才是眼下最直接的威胁。黄显声将军压力很大，我们必须立刻给予支持，绝不能让他孤军奋战。”
张汉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于凤至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给黄显声回电！”他沉声下令，语速快而坚决，“第一，授权他可根据实际情况，对边境渗透之敌采取一切必要之自卫手段，务必坚决打击，打出我们的决心和威风！第二，提醒他加强内部戒备，防止日特趁机构陷煽动。第三，……告诉他，辽西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所需弹药补给，我们会尽快筹措，想办法送过去！”
命令被迅速记录、传达。但谁都清楚，跨越日军封锁线向千里之外的北满运送补给，谈何容易。
处理完最紧急的军务，房间内的气氛依旧凝重。北满的危机，碱厂可能面临的破坏，内部可能尚未肃清的隐患，以及土肥原那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发起的致命一击……千头万绪，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张汉卿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背影显得有些紧绷和孤寂。作为最高统帅，所有的压力最终都会汇聚到他这里。
于凤至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能感受到他肩头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她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走过去，轻轻放在他身边的窗台上。
“喝口水吧。”她轻声说。
张汉卿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
于凤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他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支撑。
过了许久，张汉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凤至，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担子太重了。” 这是他极少会流露出的脆弱时刻，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下部分心防。
于凤至的心微微揪紧。她伸出手，没有像之前那样握住他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窗棂、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落在他心上，“但这担子，不是你一个人在扛。”
她微微用力，将他紧握的手指一点点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你看，”她举起两人交握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紧密相连的姿势仿佛一个无声的誓言，“我们在一起，力量就在一起。北满的危机，我们一起来想办法。碱厂的保卫，我们一起部署。土肥原的阴谋，我们一起应对。”
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直视着他有些晦暗的眼眸：“汉卿，你不是一个人。”
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以及她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张汉卿冰封的心湖，驱散了那片刻的迷茫与无力感。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些许疼痛，但他此刻急需这种真实的触感来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自己并非孤军奋战。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呼吸可闻。这是一个极其亲昵且依赖的姿态。
“对，我们在一起。”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声音沙哑却重新充满了力量，“你说得对，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就这样在窗前静静依偎了片刻，窗外是暗流汹涌的危局，窗内是彼此交付的信任与温暖。这短暂的静谧，成为了风暴眼中最珍贵的慰藉。
良久，张汉卿直起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果决。他松开她的手，但那份掌心交融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
“苏方那边，不能坐等。”他思路清晰地开始部署，“让顾慎之想办法，通过他的国际渠道，探听一下莫斯科的风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我们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加快兵工厂对苏援技术的消化速度，争取早日实现关键弹药的自产。北满需要的补给，我再想办法从西线的库存里挤一挤，让赵振华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探出一条隐秘的补给线……”
看着他重新振作，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于凤至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那个坚毅果敢的东北军领袖又回来了。
就在张汉卿重新部署应对北满危机时，徐建业带来了一个令人稍感宽慰的消息：对李文博的深挖并未发现其他同伙，内部筛查暂时告一段落。同时，孙铭九前线报告，假后勤点附近发现日军侦察兵活动的迹象——土肥原，似乎已经闻着“饵料”的味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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