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玉刚到京城一处酒楼落座，翻找行囊时这才发现那红皮烫金的拜帖忘拿了。
就在这时，两个闺阁小姐伴着丫鬟随从嬉笑打闹也走进了酒楼，酒楼有专门给达官贵人设置的包厢，但瑾玉却不定包厢而是坐在酒楼大堂下。
“林湘，明日赏花宴衣裳首饰可有置备妥当？”
“只是随家母凑个热闹罢了，我已经与周家大公子定下了婚约，哪里还能肖想与皇室攀上亲缘...”
而另一位小姐微皱起的眉头松了许多，苦笑一声：“二皇子人中龙凤，玉树临风，从未有过一室一妾，怎么会突然想着...”她声音小了下去附着好友耳朵轻声道：“恐怕是皇后娘娘迫使...”
这话音虽然十分轻，在大堂几乎不可闻，只是瑾玉作为修行之人凝神去听也能听清楚一二。
“楚凝！”那叫林湘的女子脸色大变，打断她的话后严肃的看着她，“这种事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楚凝自知说错了话，抿唇道：“是我的疏忽，只是明日便是赏花宴，我总有些难安...”
见此林湘也软下语气安慰好友道：“阿凝，你姿色颇佳，家境雄厚，在京城女子间已然是翘楚，否则皇后娘娘怎会亲自派人来楚家送帖？”
“小娘，樱桃珞置办来了。”
林湘点点头，捻出一块送至好友唇边，“阿凝，你最喜欢的糕点，尝尝？”
“阿湘...”
“世间命运早由天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且放宽心。”
见侍从丫鬟都到齐了，两人便绕过堂桌向楼上包厢走去。
“小娘，钗子掉了。”
“啊...多谢这位公子...”楚凝回头道了声谢，直待看清对方容颜时这才改口道：“抱歉...姑娘...”
“无妨，小娘拿好，可勿要粗心丢了。”
她认错也并非不无道理，瑾玉穿着一身葭灰圆领袍，不带任何金银首饰，眉眼清明大大方方坐在酒楼大堂的板凳上，无一丫鬟侍女伺候也难免被认作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楚凝脸上闪过一丝绯红，急匆匆走远了去，却没注意到发簪上一束浅浅流光缠绕没入那金簪中。
瑾玉敛下眸子，既然是朝廷宫变，那消息必然要灵通才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必须得早点和皇后商议，里应外合以备不时之需。
那簪子是她故意碰掉的，为的就是在上面施加灵力，好窃取些秘辛消息。
突然酒楼外面一阵人仰马翻，吵嚷声传了进来，“都闪开！闪开！”
瑾玉略歪过身子看清楚了外边景象，原是一贵公子纵马当街驰骋...
天子脚下，也敢这么放肆？
此人必然非同一般纨绔，大抵与皇室血脉有什么干系，瑾玉匆匆饮下一口凉茶，留下二两铜钱便跟了上去。
街道上人影稀疏，想来是刚刚有人纵马因而被吓到躲进了商铺，刺眼的阳光被云层笼罩了，这样一看倒还真有些冷清之感。
那赤红鬃马正被拴在一处书舍门前，健壮的蹄子和肌肉无不在说明此马千金难求而其主人非富即贵。
瑾玉才刚看到那只马，就见书舍里面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看模样是个女人。
接着从书舍里气冲冲的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不由分说揪住女人的头发就要当街甩她几个耳光，然而高高举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的手腕被瑾玉扼住了，她挑眉看着他，手中使劲把他扬飞到一旁，接着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女人面前，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拔出一截，保护意味明显。
被掀翻的男子站定后，抡过手肘不善的看了过来。
瑾玉冷笑一声，“模样倒是周正，可惜干的都不是人事。”
男人气笑了，上下扫视，“姑娘没资格替我教训后宅内务吧？”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是说，你也想进入我柳家大门？模样不错当个妾室足矣。”
“眼睛不想要呢，我可以帮你挖掉，嘴巴不想要呢...”刹那间刀光一闪，发丝清扬，男人被一脚踹在书房墙壁上，逢春剑擦过他颧骨没入墙壁，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可以帮你削掉。”瑾玉拔出剑，看着那四肢瘫软的男人一笑，笑容如春日暖阳般璀璨，可是在男人看来却多了几分诡谲。
“你！修士...”他这才反应过来，即便双腿发软却也还是恨恨看着她，“这里可是沧源国的地盘，容不得你撒野！”
“容不得我撒野难不成就容得你撒野了？”
“这是我府上的人，我有权力处置她！”男人咬牙切齿，见说不动她便偏头看向那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发狠般喊：“菱娘，说话！”
那被唤作菱娘的女子怯怯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又害怕的低下头去，怀中紧紧抱着诗集，一声不吭。
她袖口滑落分毫，却也能窥见其手腕上青紫於痕，一双眼红肿的可怜，显然是常常哭泣却又对令她伤感之时无可奈何。
“好好好！胆子肥了！”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仍然还是招呼着，“菱娘，过来！”
菱娘抿着唇，身子如同雨中浮萍般单薄无依，眸中惧意几乎可以化为实质，是夜空下泛着寒意的深井。
她无可奈何，慢慢爬起身，指尖捻着书页泛白，缓缓向男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她选择跟他回去。
瑾玉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当真要和他走？”
菱娘回以一个眼神，又低下头去，就像一只大雨过后从蜗壳里探出脑袋的蜗牛，却又在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时猛地缩了回去。
男人见此似乎找到了自尊，剜了瑾玉一眼，就掐住了菱娘的脖颈往马背上推，瞥到菱娘手中的诗书，啐了一口，扬手打向她的手腕。
“小贱蹄子还要学那诗书？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就安安分分待府里，待到死！”
她一惊，手上书籍落地，他仍是不解恨，似乎就是要看她一副绝望模样，抬脚踢飞了那夹着诗页的书，恰逢风拂来，纸页纷飞藏不住她的眼泪。
“不...”她弯腰想去捡起那书页，却被男人强硬拽上马背，“走！！”
红鬃马展开蹄子，一骑绝尘，那飘逸的鬃毛又扬起了一阵风，把那书页吹得更加七零八落。
瑾玉攥紧了剑柄，既然她意决与那男子为伍她也不能干预她的决定，正打算离开时，一页诗书恰好落到她面前，她抬手拿来一看，上面写着：
从此唯行乐，
闲愁奈我何？
可偏偏诗不尽如人意，越是向往自由之人却越是被人世枷锁所控制。
书舍桌台上还放着女子刺绣之物，想来是出门时步履匆匆来不及去绣坊置换，便径直拿来书舍典当了诗词乐赋，可见其心中之志定然不在后宅纠纷。
而那男子对她如此态度，也可见她在深院中生活艰难困苦，否则一个宅院妾室又怎会连月饷都不足以买诗词书籍。
瑾玉扭过身，几个来回下便把那即将被风吹走的纸页尽数收了回来，放到储物袋里，只是街道哪里还有马匹踪迹？
她叹了口气，向过路人打听到柳府方向便追赶了上去。
即便知道这次来沧源国有要事在身，不宜打草惊蛇。
可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选择牺牲一个女人才能做到的，即便有，那也是狗屁不通，虚伪之至。
菱娘那道眼神盘踞在她心头，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该怎么形容那眼神呢...
可以说是夏末枯萎在浑浊池塘上断裂成两半的莲叶杆，一半立在池塘上，一半折断落于池面，中间只有一道淡淡的荷叶丝牵连，是一种早就知道要死却还是心存高洁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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