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一日重过一日，眼瞧着就到了腊月门边。
腊月一到，头等大事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
皇后捧着手炉端坐在上首：“再过一旬就是太后的生辰，宫中各处都忙着筹备此事，诸位妹妹宫中若有什么短缺疏漏之处，不必拘礼，尽管遣人来知会一声……”
太后的生辰虽有旧例可循，殿中省操办起来却仍费尽周章。这些时日皇后忙得厉害，崔琇正怀着身孕不能劳累，淑妃被她拘来帮了半个月的忙，就连赵宝林也被皇后使唤着往来传话，再加上四个大宫女从旁协助，这才堪堪应付了下来。
诸事虽已安排妥当，皇后心中却隐隐不安。近来宫中凡有宴饮，好似触了什么忌讳一般，回回总要生出些意外。
皇后索性借着晨省的机会，明里暗里警醒了一番。
过了腊八就是年，大过年的总不好再闹出事来，不吉利。
因着皇后畏寒，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别处更旺几分。厚重的锦帘低垂，将寒气严严实实挡在外头，殿内虽是一片暖融，却也难免有些闷。
殿内各色脂粉气息交织，郭御女只觉那甜腻的香气层层裹上身来，压得她心头烦恶，面色渐渐发白，终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霎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过来。
郭御女脸色更白了，慌忙起身跪倒：“妾殿前失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淑妃瞧着她突然来了一句：“郭御女这般……莫不是有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原本看热闹的神情顿时一敛，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郭御女的小腹。
福充容面色倏地一沉。郭御女平日总随侍在她身侧，一个月也难得承恩一回，这就有了？
皇后一面遣人去请太医，一面叫郭御女起身。
郭御女恍恍惚惚，仿佛身在云端，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她当真有了？若果真如此，往后的日子，便真能望见几分指望了。
太医来得很快，在满殿目光注视之下回禀，郭御女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沈昭仪瞧了一眼福充容阴沉的脸，笑道：“郭妹妹真是好造化！一月只得一回面圣，竟也能有孕。这般福气啊，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将“一般人”三字咬得极重，眼睛直盯着福充容，说的是谁，早已不言而喻。
福充容闻言，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皇后打发了人去给魏晔报喜，又嘱咐郭御女好生养着，随后便让众人散了。
才出凤仪宫，几位御女、宝林便簇拥上前同郭御女道喜。
自诊出喜脉以来，郭御女就欢喜得紧，嘴角也一直没落下过。虽口中仍客套着，身姿却已不自觉挺得直了些。
福充容瞧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儿，冷哼一声，径自登上轿辇离去。
郭御女听到那声冷哼，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敛了笑意，匆匆辞过上前示好的人，唤了宫人便急急往春锦阁去了。
才到殿门口，她便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郭御女心中生了怯意，却仍强自镇定，命人入内通传。若今日不能哄得福充容消气，往后她在这宫中，怕是连半分倚仗也无了。
福充容听了宫人的通传，扬声冲着殿外道：“郭御女如今何等金贵！往来应酬尚且不及，怎还会惦着来给我请安？你这蹄子莫不是传错了话！今日本宫起得早，此刻有些乏了，要歇片刻，谁都不许来打扰！”
郭御女老老实实站在廊下等，此刻她要是走了，春锦阁的门日后就别想进了，她也没闲着，一边等一边思量着以后。
虽说本朝的皇子公主都能养在生母膝下，直至七岁迁入南苑。可她不过是个御女，纵使生了孩子，最多提一个位份晋为宝林。孩子跟着她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宝林，想也知道日子过得不会好。更何况宫中子嗣莫名夭折之事早已屡见不鲜，若无人帮扶，只怕连平安生产都难如登天。
郭御女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把这孩子托与高位嫔妃抚养。如此，孩子的前程可保无忧，她这生母也能借此得几分照拂。
这么想着，她站在廊下的姿态越发恭谨了起来。
主子置气，做奴才的要瞅准了时机劝解。
南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捧着茶递到福充容手边：“主子，郭御女还在外头候着呢。她如今才一个多月的身孕，正是不稳当的时候，若真有个什么闪失，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福充容接过茶盏，轻哼一声：“莫非是本宫逼她候在外头的不成？她自己不肯离去，又怨得着谁。”
虽嘴上这般说着，到底还是命人将郭御女传了进来。
郭御女上前向福充容深深一礼，姿态比往日更显恭谨，随后轻声道：“待这孩子降生后，妾愿将他送至娘娘宫中，由娘娘亲自抚育教养。”
她原以为这般示好必能讨得福充容欢心，却不料对方抄起茶盏狠狠一掷，厉声斥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这是在讥讽本宫无法生育吗？谁给你的胆子！”
方才沈昭仪那番阴阳怪气早已刺得她心头火起，四下投来的目光更是无一不带着窥探与讥诮。碍于皇后在场，她只得强压下满腔怒意，怎料这郭御女竟敢提出将孩子送予自己抚养！
难道自己是不能生吗？竟沦落到要抱养他人的孩儿！
郭御女万万没想到，这提议竟正正戳中福充容的痛处。
她慌忙解释道：“娘娘息怒，是妾笨嘴拙舌的没有把话说清楚。妾曾听母亲说过，福泽深厚之人往往得子稍晚。若是能抱个孩子养在身边，便能‘抛砖引玉’，要不了多久就会怀上自己的孩子。”
将福充容哄得眉眼舒展，郭御女这才匆匆告退，返回自己宫中。
待她一走，福充容神色黯然地轻抚小腹，默然片刻，转头对南星低声道：“传信回家中，请母亲暗中为我寻些调理的偏方来。”
与此同时，宋宝林也将郭御女有孕的消息带回了朝霞殿。
贵妃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忍不住催促道：“那日商议之事，你可有谋划？若人手不足，本宫再拨两人与你。”
宋宝林从容应道：“妾已打算，就在太后寿宴那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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