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之战,随着张角帅旗的仓皇退入城内,以及黄巾军主力的彻底崩溃,终于落下了帷幕。这场决定河北乃至天下命运的战略决战,以汉军的惨胜告终。
当收兵的金钲声凄冷地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空时,残存的汉军将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多人脱力地瘫坐在血泊之中,拄着兵器,大口喘息,望着眼前这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已随着之前的厮杀而抽离。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目睹同袍惨死的悲恸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声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与尘土,蜿蜒而下。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浓厚的烟尘,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极度不真实的、凄艳的血红色。乌鸦开始在空中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预示着清理战场这项更加残酷的工作即将开始。
耿武驻马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坡地上,这里刚刚经历了他率领骑兵最后的冲杀。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酸痛。过度用力挥枪的右臂,此刻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虎口早已崩裂,鲜血将枪杆浸染得滑腻不堪。沉重的甲胄上布满了刀枪划痕和凹陷,好几处地方的甲叶已经碎裂,露出下面被震得青紫的皮肉。汗水、血水、泥土混合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染缸里捞出来,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气。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过来,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和一丝胜利的兴奋,递上一个水囊,声音沙哑:“校尉,喝点水吧!”
耿武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仰头便灌。清凉的液体涌入如同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却冲不散那弥漫在口腔鼻腔的血腥味。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囊水,才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
“耿忠。” 他声音嘶哑地唤道。
家将耿忠立刻上前,他同样浑身浴血,甲胄破损,但眼神依旧锐利,保持着冷静。“少主人。”
“清点伤亡,速报于我。”耿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刚才那场决死冲锋,代价必然极其惨重。
“是!”耿忠领命,立刻带着几名还算完好的亲卫,策马奔向正在自发收拢队伍、救助伤员的骑兵阵列。
等待的时间,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耿武的目光扫过战场。他的骑兵们正在互相搀扶,收拢走散的战马,给重伤的同伴进行简单的包扎。疲惫写满了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最终获胜带来的荣誉感,让他们眼中还残存着一丝光亮。更远处,整个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停止运转的屠宰场。汉军士兵和黄巾军的尸体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辅兵和轻伤员已经开始在军官的呵斥下,艰难地搬运尸体,收集战利品,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耿忠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悲戚。他来到耿武马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沉重:
“禀少主人!我军……伤亡清点完毕!”
耿武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缰绳:“讲!”
耿忠深吸一口气,清晰地汇报:“此次随少主人出击的两千零七十三骑,现存……一千二百二十七骑。”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中,阵亡……八百四十六人!” 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耿武心上。八百四十六个活生生的陇西儿郎,早上还生龙活虎,如今已变成冰冷的尸体。
“重伤者,五十三人,恐……难以救回。” 耿忠的声音更低了些。
“轻伤者,七百八十人,几乎人人带伤,需尽快救治。”
“战马损失,四百余匹。”
耿武闭上了眼睛,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八百四十六人!这还只是骑兵的损失!这几乎是出击兵力的一半!这些都是他陇西耿家最忠诚、最精锐的子弟兵,是父亲和他耗费无数心血、金山银海堆砌出来的铁骑!每一个名字,他或许不一定都叫得上来,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如今,却永远留在了这片远离故土的战场上。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自责涌上心头。是他,带着他们走上了这条死路。虽然这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胜利,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依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看到他们冲锋时的决绝,倒下时的不甘。
“阵亡将士的尸首……”耿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正在尽力收殓辨认,但……战场混乱,许多遗体……残缺不全,难以辨认。”耿忠的声音带着哽咽。
“尽最大可能!”耿武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语气斩钉截铁,“所有阵亡弟兄,无论能否辨认,全部火化!骨灰,用最好的坛子装好,做好标记!待战事稍定,我要亲自带他们回陇西!带他们……回家!绝不能让他们成为异乡孤魂!”
“所有受伤的弟兄,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直接去找军需官,就说是我耿武的命令!谁敢怠慢,军法从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诺!少主人仁厚!末将代弟兄们,谢过少主人!”耿忠重重叩首,虎目含泪。他知道,少主人此举,必将赢得全军将士的死力效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庞德带着一队步卒,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跳下马,甚至顾不上行礼,一个箭步冲到耿武马前,双手抓住耿武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变调:“少主人!您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看到庞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耿武心中一暖,强行压下悲恸,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令明兄,我没事,都是皮外伤。阵地如何?”
庞德见耿武确实行动无碍,精神尚可,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回道:“少主人放心!阵地守住了!一步未退!步卒弟兄们伤亡也不小,但顶住了黄巾反扑!少主人您刚才……真是太险了!” 想起耿武率骑兵直冲敌阵的惊险一幕,他仍然后怕不已。
“守住了就好,辛苦了。”耿武点点头,拍了拍庞德的肩膀,“走,随我回大营,向卢师复命。”
两人并辔而行,带着收拢的部队,踏着满地的狼藉,向着北军大营缓缓行去。沿途,遇到的汉军将士,无论是否相识,看到耿武和他的“武”字旗,都纷纷投来敬畏、感激甚至狂热的目光,自发地让开道路,甚至有人躬身行礼。耿武率铁骑决死突击、扭转战局的事迹,已然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全军。
此刻的北军大营,虽然也弥漫着悲伤和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胜利的喜悦。辕门大开,士兵们进进出出,搬运着伤员和缴获的物资。中军大帐内,气氛则要严肃许多。
卢植已卸去甲胄,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官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血丝却难以掩饰。他端坐帅位,下方济济一堂,站着邹靖、宗员等高级将领,以及各营校尉、军候,人人身上带伤,甲胄染血,但精神却颇为振奋。一名军需官正在大声汇报着初步统计的战果与损失。
“……此战,初步估算,阵斩黄巾贼众三万余人,俘获逾万,缴获兵甲、旌旗、粮秣无数!贼首张角、张宝、张梁率残部溃退广宗,其精锐丧失殆尽!”
帐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和议论声。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军需官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然,我军伤亡……亦极为惨重。各营初步上报,阵亡将士恐逾八千,重伤者两千余,轻伤者几乎遍布各营……具体数目,尚在核查。”
帐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八千条鲜活的生命!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卢植的眉头紧紧锁起,沉痛地闭上了眼睛。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啊!
就在这时,亲兵入帐禀报:“启禀中郎将,耿武校尉、庞德军候帐外候见!”
“快宣!”卢植立刻睁开眼,声音中带着急切。
帐帘掀开,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耿武,在同样征尘满身的庞德陪同下,大步走入帐中。刹那间,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位年轻的校尉身上。目光中有惊叹,有佩服,有感激,也有一丝复杂的审视。
耿武走到帅案前,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有力:“末将耿武,奉命出击,现已回营缴令!参见中郎将!”
庞德紧随其后,跪倒在地。
卢植竟直接从帅位上站了起来,快步绕过案几,来到耿武面前,不等他完全拜下,便伸出双手,牢牢托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扶起。这位素来威严持重的老帅,此刻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武儿!快起来!让为师看看!” 他仔细端详着耿武满是血污却坚毅的面庞,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卢子干的弟子!不愧是将门虎子!”
他环视帐内众将,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自豪与肯定:“诸位!今日之战,若非耿武校尉,临危受命,洞察战机,亲率铁骑,于万军之中直捣张角中军,挽狂澜于既倒,我等焉有此胜?!耿校尉勇冠三军,居功至伟!此战之首功,非耿武莫属!”
“中郎将明鉴!”
“耿校尉当居首功!”
“末将等佩服!”
邹靖、宗员等将领纷纷拱手,由衷附和。他们亲身经历了战局的危急,深知若非耿武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后果不堪设想。这份功劳,无人可以质疑。
卢植拉着耿武的手,对众人道:“若非武儿率‘武毅营’死守高地,稳固战线;又若非他当机立断,行险一击,今日胜负,犹未可知!传令下去,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尤其是‘武毅营’将士,重重有赏!”
“诺!”众将轰然应命。
卢植又对耿武道:“武儿,你且先回营好好清洗包扎,好生休息。详细战报,为师即刻亲自撰写,八百里加急,驰报洛阳,向陛下为你,为所有有功将士,请功!”
“谢师父!”耿武再次躬身行礼。他知道,这份战报抵达洛阳之日,便是他耿武之名,真正震动朝野之时。
然而,当他走出中军大帐,看着远处正在被收敛的同袍遗体,听着伤兵营传来的隐隐呻吟,胜利的喜悦早已被那沉重的伤亡数字所冲淡。首功的荣耀之下,是八百四十六个陇西子弟鲜活的生命,是数千个破碎的家庭。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注定由鲜血和白骨铺就。他抬头望向血色褪去、星辰初现的夜空,心中默默立誓:定要终结这乱世,让这样的牺牲,不再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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