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来乐那句“胜负已分”和“还想比什么？”，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柳三娘脸颊生疼，羞愤欲绝。周围那些原本敬畏她的目光，此刻仿佛都带上了刺，让她如坐针毡。
小翠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是像在嘲讽她的无能。藏红花？刺激？她不敢深想，但一股邪火却直冲天灵盖！她绝不能输！尤其是在她最擅长的妇科领域！
“好！好一个喜来乐！”柳三娘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第一场算你取巧！这第二场，我们便比一比这妇科真正的功底——辨证开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镇定，对身边一个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引着一位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浓重愁苦之色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衣着朴素，但料子尚可，似是小康之家出身，只是那病恹恹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位是城西李秀才的娘子，陈氏。”柳三娘介绍道，语气中重新带上了自信，“陈娘子患妇人崩漏之症已有半载，经血非时而下，淋漓不尽，时多时少，色淡质稀，伴有头晕眼花，心悸失眠，气短乏力，面色无华。乃是典型的脾不统血，气血两虚之证！”
她侃侃而谈，显示了对病情的熟悉：“此等虚证，当以补益气血，固冲止血为治。我以祖传秘方‘归脾汤’加减，重用黄芪、党参、白术、龙眼肉补气健脾，当归、远志、酸枣仁养血安神，佐以木香理气醒脾，使补而不滞，更用仙鹤草、棕榈炭固涩止血。已服药十余剂，病情已有起色。”
陈娘子闻言，也弱弱地点了点头，证实柳三娘所言非虚。
柳三娘得意地瞥向喜来乐：“喜郎中，既然你自恃医术高明，不妨也来诊诊脉，看看我这辨证用药，可有谬误？或者，你有更高明的方子？”
她这一手极为刁钻。病人是她长期治疗的，病情和用药她都了如指掌，而且看似确实是常见的虚证崩漏，她用归脾汤也是正统治法。喜来乐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或者提出的方案不如她，那第一场赢回来的优势瞬间就会葬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喜来乐身上。
喜来乐面色平静，走上前，对那陈娘子温言道：“娘子勿慌，容喜某为你诊脉。”
他伸出手指，搭在陈娘子腕部。脉象沉细无力，果真是虚象明显。但他并未立刻下结论，而是仔细观察她的面色、舌苔（舌质淡胖，边有齿痕，苔薄白），又轻声询问：“娘子除了上述症状，是否还觉腰膝酸软，畏寒肢冷，尤其夜间小便频多？”
陈娘子原本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下意识地点头：“是……是的，郎中如何得知？尤其这腰酸腿软，夜尿多，折磨得人更是睡不安稳。”
柳三娘眉头一皱，这些症状她自然也知道，但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气血亏虚累及肾阳的次要表现，主因仍在脾不统血。
喜来乐心中已然明了。他收回手，看向柳三娘，摇了摇头：“柳大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什么意思？”柳三娘脸色一沉。
“陈娘子此证，根源并非单纯在脾，而在脾肾阳虚，冲任不固！”喜来乐声音清晰，传遍整个厅堂，“脾虚固然不能统血，但肾为先天之本，内寓元阳，主生殖，司二便。肾阳虚衰，则命门火衰，不能温煦脾土，脾阳更虚；同时，肾虚则冲任不固，约束无力，故而经血淋漓不止。”
他指着陈娘子：“其经血色淡质稀，乃虚寒之象；腰膝酸软、畏寒肢冷、夜尿频多，更是肾阳虚的典型见证！你只重用补气健脾之品，虽能暂摄其血，却未温补肾阳，固摄冲任，乃是治标未治本！故而病情迁延不愈，稍遇劳累或寒凉便会复发！”
柳三娘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头剧震，脸色变幻。她并非不懂脾肾阳虚之理，但在此症上，她过于依赖祖传经验和归脾汤的效验，下意识地忽略了肾阳虚这个更深层次的关键！
“强词夺理！”柳三娘强自争辩，“即便兼有肾虚，我归脾汤中稍佐温肾之品即可，何须另立门户？”
“非也！”喜来乐断然否定，“此证肾阳虚为本，脾不统血为标。标虽急，本更重！当以温补肾阳，固冲止血为主，益气健脾为辅！”
他不再理会柳三娘，直接对陈娘子道：“娘子之疾，当用《金匮要略》中之‘黄土汤’合‘右归丸’之意化裁。”
黄土汤？厅堂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那可是用灶心土（伏龙肝）为主药的古方，寻常郎中极少使用！
喜来乐已然开口：“方以灶心土温中涩血为君；白术、附子温阳健脾为臣；生地、阿胶滋阴养血以制附子之燥，且阿胶本身亦有止血之功；黄芩反佐，防其温燥太过；甘草调和诸药。此乃黄土汤之基。”
“再合右归丸之意，加入熟地、山药、山茱萸、枸杞滋补肾阴，于阴中求阳；杜仲、菟丝子、鹿角胶温补肾阳，强腰膝，固冲任。诸药合用，共奏温补脾肾，固冲止血之效。”
他这一番论述，引经据典，理法方药俱全，将病机剖析得比柳三娘更为透彻深入，治疗方案更是直指根源，兼顾标本！
高下立判！
陈娘子虽不懂深奥医理，但听喜来乐将她所有痛苦（包括柳三娘未曾重点关注的腰酸畏寒夜尿）都精准道出，并提出针对性方案，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柳三娘呆立当场，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喜来乐所言，句句在理，将她治疗方案中的缺陷暴露无遗！她赖以成名的归脾汤，在对方那更为宏大精深的方略面前，显得如此片面和短视！
“你……你……”她指着喜来乐，手指颤抖，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周围那些目光，此刻已彻底变成了对喜来乐的敬佩和对她的质疑。
事实胜于雄辩。
喜来乐平静地看着她，无需再多言。
柳三娘踉跄一步，所有的骄傲和气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无论是在急症诊断，还是在最核心的妇科辨证用方上，她都一败涂地！
继续第三场？已经毫无意义，只是自取其辱。
她颓然闭上双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不必……不必再比了……”
“我……我认输……”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妇科圣手”柳三娘，亲口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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