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薄雾如纱,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苏杭城。云裳坊内,灯火燃了一夜,此刻终于熄灭。云织将那块凝聚了五天五夜心血的“四季流转”双面异色锦仔细卷好,用一块素净的棉布包裹。完成时的激动与成就感,已被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莫名的不安取代。窗外麻雀惊飞时传来的警示,像一根细刺,扎在她的心头。
那个在雾中窥视的身影,是谁?赵老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她没有时间细究。将锦包妥善收好后,她几乎是强撑着精神,简单梳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冥”色衣裙。今日,是天工赛报到的日子,也是她交付这份“终极考验”的最后期限。
严墨早早便来到了云裳坊,见到云织虽然难掩憔悴,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心下稍安。“丫头,东西……可成了?”他压低声音问道,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云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是将那个看似普通的布包递给了他。严墨接过,入手便觉不凡,那布卷的质感与他所知的任何织物都不同。他没有打开,只是郑重地收入怀中,低声道:“我即刻去见赵老。你且去织造局报到,一切……待赛后分晓。”
送走严墨,云织带着小莲,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技艺巅峰的织造局。与评鉴会那日不同,今日的织造局门前更加热闹,车水马龙,来自江南各地、通过初选的顶尖匠人及其随从、赞助的商户代表,汇聚于此,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与竞争的炽热气氛。
云织的出现,依旧引人注目。但这一次,投向她的目光中,少了轻视与质疑,多了敬畏、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星河流光”创作者的身份,以及她在评鉴会上展现出的毒辣眼力,让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北地孤女,而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竞争对手。
报到流程繁琐而严格,核对身份,查验工具,分配号牌与工位。云织领到的号牌是“地字柒号”,工位被安排在一个相对靠角落,但还算清净的位置。小莲跟在她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那些或傲慢、或沉稳、或紧张的竞争对手,小声在云织耳边说道:“云姐姐,好些人都在偷偷看你呢。”
云织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人,悄然扫过全场。她看到了孙家推荐的那个匠人,对方正与孙理事低声交谈,目光偶尔瞥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她也看到了几个在评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技艺扎实的本地名匠。
然而,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月白色素面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算不上十分英俊,但异常干净,仿佛玉石雕琢,找不到一丝瑕疵。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人稍少的廊柱旁,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他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其整洁。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有在偶尔扫过场内某些织机或工具时,才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光芒,如同鹰隼掠过。
是他。评鉴会角落里那个气息沉稳的陌生人。
仿佛感应到云织的注视,那年轻男子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迎上了她的视线。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那目光让云织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孙理事那赤裸裸的敌意更让人心悸。
就在这时,织造局的一位执事高声宣布赛事规则与流程,打断了这无声的对峙。天工赛分为三轮,首轮考“基础”,限时织出指定的三种复杂传统纹样,旨在剔除滥竽充数者;次轮考“创新”,自选题材与技法,展现个人风格与突破;末轮则为“命题”,由织造局当场出题,考验匠人的机智与综合实力。
规则宣布完毕,众人正待散去准备,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执事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
众人循声望去,是孙家推荐的那名匠人,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听闻本次大赛,旨在选拔能代表我江南织造最高水准的匠人,为朝廷、为宫中贡品效力。故,参赛者是否应身家清白,技艺传承有序?若来历不明,或所用技法……有违正道,恐有不妥吧?”他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云织的方向。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一静。许多目光再次聚焦在云织身上,带着各种意味。这几乎是赤裸裸地指向云织“无师自通”的诡异提升速度,以及她那迥异于常人的“草木灵纹”和可能存在的“星河流光”秘技。
那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也静静地看着,眼神依旧淡漠,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云织心中冷笑,正欲开口,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孙匠人多虑了。”
众人回头,只见严墨不知何时已回来了,正站在云织身后不远处,他捋着胡须,目光扫过孙家匠人和面色阴沉的孙理事,淡淡道:“织造之道,达者为先。云织之技艺,已得陈供奉与赵老认可。其身家背景,织造局自有考量。莫非,孙匠人觉得陈供奉与赵老的眼力,不及你吗?”
他搬出了陈供奉和赵老,孙家匠人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白,呐呐不敢再言。孙理事狠狠瞪了云织和严墨一眼,拂袖转身。
严墨走到云织身边,低声道:“东西已送到。赵老未曾表态,只让你安心参赛。”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目光瞥向那个月白锦袍的男子,“此人姓柳,名清风,来自京城‘天工苑’,是内务府直辖的匠作机构。他此番南下,目的绝不单纯,你需万分小心。”
天工苑!内务府!
云织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自京城,而且是直属于皇家的机构!他的目标,真的是天工赛的冠军?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那位名叫柳清风的京城匠人,却缓缓踱步过来,在距离云织不远处停下。他并未看云织,目光落在她随身携带的、装着部分工具和原料的箱笼上,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云织听,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
“草木之灵,固然可嘉。只是不知,这江南水土滋养的灵性,可能经得起‘千面浮光’的映照?”
话音未落,他已翩然转身,融入人群,留下一个莫测的背影,和一句让云织瞳孔微缩、心头巨震的话语。“千面浮光”——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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