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低温像无形的针,刺入每个人的皮肤。
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钻进鼻腔,搅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灯光惨白,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雪亮,台上那个被白布覆盖的轮廓,在众人凝滞的呼吸中显得格外诡异。
雷建国站在台前,身形笔挺如松,脸上的线条像是用刻刀一下下凿出来的,冷硬而坚决。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法医会意,颤抖着手,猛地将白布掀开。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那是一具无法用常理形容的尸体。
上半身保留着人类男性的特征,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绿色,肌肉纤维以一种非自然的方式扭曲纠结。
而从胸腔往下,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两条如同镰刀般锋利的前肢取代了手臂,墨绿色的几丁质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冷光,腹部环节分明,细长的后足蜷缩着,赫然是一只巨型螳螂的下半身。
那张属于人类的脸上,双眼圆睁,嘴巴大张,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恐与痛苦之中,仿佛在临死前,亲眼目睹了自己身体发生的恐怖异变。
整个解剖室死寂一片,只剩下设备运转的低微嗡鸣。
就连经验最丰富的法医,也脸色发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咔。”
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寂。
雷建国伸出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那只螳螂镰刀,发出的声音清脆坚硬,如同敲击在钢铁上。
他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来源。我要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动用一切资源,查!”
最后那个“查”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阴冷压抑的气氛愈发浓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雷建国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落在了站在人群后方的刘文远身上。
“文远,你过来。”
刘文远心里咯噔一下,头皮瞬间发麻。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来了。
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或者说是一种诅咒,通过触碰,他能感知到物体或尸体上残留的强烈情绪和零碎的记忆片段。
这是他被招进这个特殊部门的原因,也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源头。
他硬着头皮走到解剖台前,那股混杂着腐败与非人气息的恶臭更加清晰,让他几欲作呕。
他不敢去看那张扭曲的脸,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半人半螳螂的结合处,皮肤与外壳的连接部分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摸它。”雷建国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刘文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抗拒与恐惧。
他缓缓伸出右手,指尖在接触到尸体那冰冷、粗糙的绿色外壳时,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知状态。
一瞬间,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团混沌的情绪和感官碎片。
有闷热潮湿的空气,有单调重复的机器轰鸣,还有一股……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混杂着泔水的酸味。
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正费力地用一把巨大的铁铲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搅动。
锅里是黏糊糊的菜糊,看不清是什么。
紧接着,是切菜的声音,当啷,当啷,极有节奏。
这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就像每天中午去食堂打饭时,站在打菜窗口后面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师傅。
“老李……”
这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刘文远嘴里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解剖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刘文远感觉到身边的气压骤然降低到了冰点。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雷建国那双骤然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冷硬,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与警惕,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比刚才尸体被掀开时还要强烈百倍。
“你……说什么?”雷建国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我……我不知道,”刘文远被他看得心头发慌,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感觉到一些画面,很像我们单位食堂的李师傅……”
他话还没说完,雷建国突然动了。
那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
只听“咔哒”一声,一抹黑沉沉的金属色泽在刘文远眼前一闪,紧接着,一个冰冷坚硬的枪口,已经死死地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五四式手枪。
那黝黑的枪身,粗糙的握把,以及枪口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都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
刘文远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和思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枪口传来的金属寒意,以及雷建国握枪的手那稳定得可怕的力量。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拿枪指着我?就因为我提到了“老李”?
他想张口辩解,想大声质问,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股远比恐惧更加强大、更加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压制。
他的身体完全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僵直地跪在地上,额头依然被枪口死死顶着,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分毫。
他想挣扎,想反抗,但意识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不断地往下拖拽,拖向一片模糊而混沌的深渊。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同事们惊骇的脸,法医惨白的嘴唇,解剖台上那具恐怖的尸体,都在视野中扭曲、旋转,最后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雷建国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古老而绝对的威严,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只,在审视一只卑微的蝼蚁。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意识在混沌中漂浮,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刺眼的金光撕裂了黑暗。
刘文远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阔无垠的沙场上,周围是黑压压的军阵,无数身披玄甲、手持长戈的士兵肃然而立,杀气冲天。
在高高的点将台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矗立着,他身穿一套繁复而威严的古代战甲,头戴金盔,身后的黑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是雷建国。
虽然面容一般无二,但此刻的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比现实中要强大千百倍。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天地都为之臣服。
忽然,刘文远感觉身体一紧,被人从后面粗暴地拎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了张守义的脸。
他的同事张守义,此刻双眼赤红,脸上毫无平日里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非人的暴戾。
“将军有令,祭旗!”张守义用一种不属于他的沙哑声音咆哮着,手臂猛地发力,将刘文远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狠狠地掷向点将台下的军阵。
身体在空中飞速下坠,下方是无数举起的、闪着寒光的戈矛。
那尖锐的锋刃组成的森林,正等着将他撕成碎片。
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噗——”
一股冰凉的水流猛地喷在他的脸上,将他从那即将被万戈穿心的噩梦中拽了出来。
刘文远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咸腥的液体呛得他眼泪直流。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张守义那张放大的、写满焦急的脸。
他正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含着水,显然是刚从旁边的水池里接了水来喷他。
“醒了?你可算醒了!”张守-义见他睁眼,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老雷下手也太狠了,你小子刚才直接就厥过去了,吓死我了。”
刘文远茫然地环顾四周。
还是那间解剖室,灯光依旧惨白,雷建国已经收起了枪,正背着手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解剖台上的半人螳螂尸体,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问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刚才的一切,是梦?
可是,梦里被长戈刺穿的恐惧,和被枪口顶住额头的冰冷,为何都如此真实?
梦中雷建国那身古代战甲的威严,与现实中他此刻冷峻的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这种梦境与现实交错的荒诞感,像一根看不见的毒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刘文远的脑海深处。
“感觉怎么样?”雷建国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的混乱思绪。
“我……”刘文远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依然有些发软。
他看着雷建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问出那个为什么。
雷建国似乎也无意解释。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具畸形的尸体,目光深邃。
“这种异变,不像是偶然的基因突变,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改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新的命令:“这件事,常规的调查方向要继续,但必须有人另辟蹊径。从今天起,你们分出一部分人手,去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古籍,特别是那些被斥为无稽之谈的野史、地方志,甚至是禁毁的左道文献。”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点却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重点关注与古代祭祀、人体改造、长生以及……神话传说有关的一切记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雷建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我总觉得,这东西,我们以前‘见’过。它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被遗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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