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之极的风,总裹着冰碴子往骨缝里钻。那座叫“遗世”的岛,就浮在这片墨蓝冰海中央,像颗被遗忘的碎玉——四野里全是冻得发脆的海冰,唯有岛心淌着地热,硬生生焐出片巴掌大的绿洲。绿洲边的黑礁石滩,是这死寂天地里唯一的活气,潮涨时能听见礁石撞碎浮冰的脆响,潮落时便只剩苔藓在石缝里悄悄吐着幽蓝。
望舒蹲在礁石间,指尖的玉铲泛着暖润的光。她撬的是株贴在石缝里的“冰蓝藓”,这草性喜寒,根须却要缠着地热才活,是她配药时最缺的一味。青衣下摆沾了些海沙,额前碎发被海风扫得贴在颊边,她却没分心,只盯着苔藓的根须,动作轻得像怕惊着它。这岛上的日子,她过了近二十年,从记事起就只有风雪、药草和偶尔掠过的信鸥,连说话都成了稀罕事,性子早被磨得比岛心的冰还静。
直到一股不同的咸腥气飘过来。
不是海冰融化的淡腥,也不是礁石上贝类的鲜腥——那气息里裹着点血味,还有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北冥的暖意。望舒的手顿了顿,玉铲停在半空。她抬起头,澄澈的眼越过嶙峋的礁石望向海面:往日里只有浮冰漂荡的地方,此刻还留着风暴过后的乱相,乌云压得低,海浪卷着白沫,像头没睡醒的巨兽。
而那片乱浪里,有一点白。
不是冰。望舒皱了眉。北冥的冰是发灰的,透着冷硬,可那点白不一样,软塌塌地浮在浪上,随波晃着,像片被冲上岸的云。
她放下药篮,脚步轻得像片叶子。礁石上的青苔滑,她却走得稳,常年在岛上奔波的脚,早摸清了每块石头的脾气。越靠近,那点白越清晰——是个人,穿着件破烂的白衫,早被海水泡得透湿,贴在身上,连肩背的轮廓都显出来。他面朝下趴在沙滩上,长长的白发散在黑砂石里,像极了被潮水冲上岸的海藻,一动不动。
望舒的心跳漏了一拍。
遗世岛连商船航线都绕着走,自她跟着师父学医那年起,就没见过外人。这人是怎么穿过北冥的风暴和浮冰的?她快步上前,指尖先碰了碰他的肩——冰得吓人,比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浮冰还凉。她又探向他的颈侧,指腹贴着他的皮肤,几息后,才摸到一丝极微弱的跳动。
还活着。
医者的本能压过了惊讶。望舒蹲下身,想把人翻过来,却没料到他看着清瘦,身子竟沉得很。她咬了咬唇,运起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才勉强将他翻了个身。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露了出来。沙砾沾在他的颊边,额角还有道未干的血痕,却没掩住他的模样——眉骨高,鼻梁挺,连唇线都生得好看,只是唇色淡得像没有,眉宇间锁着股化不开的痛,连昏迷着都像在受熬。最惹眼的是他的头发,不是老人的灰白,是像月华凝住的白,透着点妖异的亮,沾了沙和海水,却依旧好看得扎眼。
望舒没心思细想他的模样。她摸了摸他的胸口,没见外伤,可按下去时,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气息乱得厉害,像团被搅混的水。她试着渡了丝灵力进去,想探探他的脏腑——可那丝灵力刚碰到他的经脉,就像被什么东西吞了,连点回响都没有。
不是寻常修士。望舒心里惊了惊。她不再耽搁,半扶半拖的,把人往岛心的药庐带。白衫上的海水滴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湿痕,她的青衣也被沾湿了,风一吹,冷得刺骨,可她没敢停。
药庐里的炭火一直燃着,是她怕夜里配药冷,特意留的。望舒把人放在铺着兽皮的木榻上,先拿了块干布擦他脸上的沙,又去煮热水。等她端着药碗回来时,却见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方才还紧闭的眼,此刻竟睁开了。
望舒的脚步顿在原地。
那双眼睛是极深的墨色,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没有焦点,只有纯粹的警惕,像只刚被捉住的小兽,对着眼前的人,满是茫然和防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完整的字。突然,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望舒的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望舒的腕骨被他攥得发疼,指节都泛了白,可她没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见过受伤发狂的兽,知道此刻越是慌,越容易刺激到他。
“别怕。”她的声音很轻,像岛心融化的冰泉,“这里没有危险。”
那双茫然的眼睛眨了眨,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他似乎没听懂她的话,却又好像从她的声音里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从她的脸,慢慢移到自己的手——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缝里还沾着沙,此刻正微微发颤。
没等望舒再说什么,他突然闷哼了一声,脸色更白了,攥着她的手猛地松开,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兽皮上,像是在忍什么剧痛。眼又闭上了,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望舒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走到榻边。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底的疑云越来越重:他的自愈力出奇地强,方才她擦药时,见他额角的血痕已经结了痂;可他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锁死了,连最基本的反应都透着茫然。
窗外的风雪又大了,敲着窗棂,沙沙响。望舒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海,低声自语:“你是谁?从哪里来?”
没人回答。只有风声裹着浪声,在空荡的药庐里飘着。
她回到榻边,看着他散在枕上的白发,忽然想起岛东那棵老柳树——每年冬天,别的树都冻得掉光了叶,只有它,枝桠硬挺着,等开春就冒出新绿。
“以后,就叫你柳相吧。”望舒的声音很轻,“柳能抗寒,也能生根,或许……你能在这岛上活下去。”
这一夜,望舒没回自己的屋。她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守着炭火,也守着榻上的人。药炉里的药还在熬,冒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炭火的暖意,填满了药庐。她知道,从捡到这个人开始,岛上的平静,怕是要碎了。
而那片被风暴搅乱的海,那棵在寒冬里硬挺的柳树,还有这个叫“柳相”的人,已经悄悄把命运的线,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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