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城市刚从夜雾中苏醒。
街角那家老旧的早点摊前，油锅正滋啦作响，金黄的油条在热浪里翻滚膨胀，香气混着晨风钻进每一个路过人的鼻尖——那是油脂焦化与小麦烘烤交织的浓香，带着微微烟火气，撩拨着尚未完全清醒的味觉神经。
晏玖坐在一张掉漆的小塑料凳上，手里捏着半根刚出锅的油条，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传入直播间，连细微的渣滓掉落声都仿佛被放大。
她把手机从包里取出，夹在调料瓶和酱油壶之间，指尖轻点屏幕，“滴”一声开启直播。
“各位早。”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没睡够的沙哑，喉间滚动的余音像是被冷空气磨过，“今天直播主题：殡葬服务选购指南。”
弹幕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炸开。
【？？？现在是吃早餐时间不是灵堂开放时间】
【玖姐你能不能别一边啃油条一边说‘寿衣推荐纯棉还是化纤’】
【我正在喝豆浆……现在想吐】
晏玖没理会，慢条斯理地把油条蘸了点酱，咸鲜微甜的褐色酱汁顺着金黄表面滑落，黏在指尖，又被她用纸巾轻轻拭去。
她继续道：“北方气候干燥，棺木建议选杉木；南方潮湿，得用防腐处理过的楠木。预算有限的话，纸扎系列也可以考虑——”
她话音未落，镜头无意间扫过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豆浆，乳白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豆皮，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对面广告牌的字迹；半块油饼静静躺在盘子里，边缘已有些发硬，却仍散发着温热的麦香。
弹幕忽然卡顿了一下。
然后，一条迟来的消息缓缓飘过：
【……她上次预言由乃乃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吃着东西，语气平静得像在讲天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紧接着，第二条弹幕浮现：
【你还记得吗？
那天她直播说‘最近熬夜太狠，小心心梗’，结果三小时后由乃乃就在镜头前倒下了……】
【喵妹呢？
她说‘暴饮暴食迟早出事’，当天晚上就送医抢救无效……】
【越野主播！
她提了一句‘边境信号不稳定，生死难料’，人真的失联了！
搜救队到现在都没找到尸体！】
【还有那个游戏主播……她看着排行榜说‘通宵刷本的人，阳寿耗得快’，第二天家属发讣告——猝死家中，电脑还在运行！】
一条接一条，像是被唤醒的记忆洪流，将所有人拖回那些曾被当作玩笑、却被现实一寸寸验证的瞬间。
直播间人数以每秒上千的速度飙升，服务器轻微抖动，画面闪了一帧。
可没人退出。
他们怕，却又忍不住看。
就像明知井底有东西，仍要低头窥探。
【玖爷高抬贵“嘴”】——这条弹幕突然刷屏，密密麻麻覆盖整个屏幕，红得刺眼。
有人开始跪求改命：“玖姐救我！我最近天天通宵！要不要买副小棺材压床底下？”
“求推荐平价骨灰盒！我爸妈不信这些，但我怕啊！！”
“我能打赏十万，换你不标记我关注列表行不行？！”
晏玖依旧不动声色。
她吃完最后一口油条，抽出一张纸巾擦手，动作干净利落，指尖残留的油渍被彻底抹去，仿佛刚才咀嚼的是某种仪式而非食物。
“感谢‘冥币首富’打赏的火箭。”她淡淡道，“但打赏不能延寿，殡葬用品可以。”
众人一愣。
随即哄笑。
【这姐是真的把死亡当生意做啊】
【别人直播带货美妆护肤，她直播带货阴间套装】
【可怕的是……我还真想下单】
笑声没持续多久。
因为晏玖打开了手机相册，翻出几张照片——全是空荡荡的店铺货架。
“店快开张了，缺货严重。”她说，“你们觉得，寿衣该备多少套？成人款为主，还是婴幼儿也得准备？香烛走传统路线，还是推国潮设计款？”
全场沉默。
这不是调侃，不是演戏。
她是认真的。
在刚刚用一句话让全网陷入恐慌之后，她正像个普通店主一样，认真讨论进货品类。
弹幕开始分裂。
一边疯狂调情：“姐姐穿黑裙一定很美，我可以为你定制专属寿寝！”“打赏一辆劳斯莱斯，只为看你笑一次！”
另一边却越看越寒：“你们发现没有……她从来不避讳‘死’字，也不渲染情绪，就像我们在聊明天吃什么。”
“最吓人的不是她能预知死亡，而是她对死亡毫无敬畏。”
“她不是神婆，也不是骗子……她是某种规则本身。”
晏玖关掉相册，抬头望向马路对面那条窄窄的巷子——批发街到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镜头说：“接下来去采购。”
“希望你们的建议有用。”
说完，她拎着空布袋走出早餐摊，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行。
两侧老楼斑驳，空调外机滴水，在地上汇成细流，溅起微凉的触感。
转过第三个红绿灯，窄巷出现在眼前，头顶晾衣绳纵横交错，几件褪色的旧衣在晨风里轻轻摆动，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低语。
【玖姐这是要去哪儿？】
【前面那条黑巷子我都不敢进……】
【导航显示附近只有五金和废品站……等等，那是家殡葬店？！】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家常年挂着“福寿全”布幡的殡葬用品批发店。
门口堆着纸扎的马车、金童玉女，还有一排排叠得整整齐齐的寿衣袋，红底黑字写着“吉祥如意”“一路西行”。
空气中开始弥漫出淡淡的檀香味，混着浆糊与竹篾的气息，沉而厚重，压得人呼吸都慢了几分。
晏玖推门而入，铃铛轻响。
店内光线昏暗，木架上的纸钱泛着惨白的光，骨灰盒模型排列如墓碑。
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大妈正低头清点账本，抬头见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买啥？纸钱还是棺材模型？”
“都要。”晏玖把手机支架往柜台上一放，调整角度，确保整个店面尽收镜头，“成人寿衣三十套，婴幼儿五套；骨灰盒模型十个展示用，真品先来两副基础款；香烛按传统配比，加五十斤冥币——对了，纸扎系列来一套完整的，房子带车库那种。”
大妈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瞪大眼：“你说啥？！”
直播间瞬间炸开。
【她疯了吧？一次性买这么多？】
【等等……这是准备批量接单了？】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下一个‘客户’是谁了……】
晏玖不动声色，从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进货清单，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规格和预算红线。
“价格报一下，我赶时间。”
大妈愣了几秒，随即笑出声：“小姑娘，你是拍短视频吧？搞行为艺术？这些东西可不比菜市场白菜，哪有说买就买一百件的？”
“我不是主播吗？”晏玖抬眼，目光平静，“你看我身后这镜头，三百万在线呢。你要不要露个脸？说不定明天你就成‘殡葬界带货一姐’了。”
大妈一噎，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但下一瞬，她看清了屏幕上滚动的打赏记录——火箭、跑车、嘉年华接连炸屏，用户名一个个金光闪闪。
她眼神变了。
“……你真是那个‘死亡预言主播’？”
“如假包换。”晏玖淡淡道，“而且我从不说废话。你报个总价，合适我就扫码付款，不合适我转身就走。”
大妈咽了口唾沫，飞快心算一番：“那……那你这量，我给你打个折，一万二，不能再低了。”
“九千。”晏玖直接打断。
“哎哟我的姑奶奶！成本都不够！”
“杉木棺进价八百二，你拿的是厂家直供；寿衣布料批发市场才十八块一米，做一套人工不到六十；冥币印刷更是薄利多销的老路子——你这儿每样最多赚我十五个点。”晏玖语速平稳，像是在读一份审计报告，“9000，你也不吃亏。”
全场寂静。
不仅是店里，连直播间的喧嚣都戛然而止。
【她……怎么连进价都知道？】
【这不是砍价，是揭底牌啊……】
【这哪是主播？根本是行业卧底吧？】
大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抠着柜台边缘，像是被人当众扒了底裤。
可她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最终，她颓然坐下，咬牙点头：“……行，九千就九千。现金还是转账？”
“扫码。”晏玖掏出手机，动作利落。
付款提示音“叮”的一声响起，清脆而冰冷。
【她居然真付钱了！！】
【不是剧本？她是认真的要开殡仪店？】
【细思极恐……她预知谁要死，然后提前备好商品？】
晏玖没理会任何声音。
她卷起袖子，开始清点货物，一边指挥大妈打包，一边对照清单核对数量。
动作干脆，毫无拖沓，仿佛这不是第一次。
她蹲在地上检查一副小型棺木模型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边缘毛刺，皮肤传来粗糙的刮擦感，她低声自语：“做工不行，客户会投诉。”
【……她在考虑售后服务？】
【我突然觉得，买她家东西的人，可能死得比较安心……】
就在最后一箱冥币封箱完毕，晏玖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脖颈后的暗红纹路猛地灼烧起来，像烙铁贴上皮肤。
她下意识摸了下后颈，目光不由自主穿过玻璃门——
修鞋铺里，那位佝偻老人头顶，浮现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气，像被风吹散的烟，正缓缓下沉，渗入鞋底。
倒计时开始了。
她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脚步稳，气息匀，像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约见。
风掀起她的长发，露出那道符咒般的印记。
她停在老人面前，居高临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判决落下：
“你快死了。”
空气凝固。
大妈探出头来，惊得忘了说话。
路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直播画面猛地定格在老人脸上——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微颤，像是想反驳，却又发不出声音。
晏玖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恶意。
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确认。
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是你啊。前两天梦见过。”
弹幕凝滞三秒，随即爆炸：
【他认识她？！】
【这不是第一次……她是专门来找他的！】
手机震动，系统界面一闪而过：
【检测到濒死者主动承接信息，交易成立。】
【宿主生命力恢复12%。剩余订单：2。】
晏玖没回头。
她走入晨光深处，风卷起纸灰，打着旋儿升起，像一场无人参加的葬礼，追着她的背影跑了两步，又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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