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的梦境向来清晰如昼,她能看清梦中人睫毛的颤动,能听见远山雪落的微响。但今夜,这个法则被温柔地打破了。
小院还是那个她灵魂深处最眷恋的小院,月光给青石板铺上一层银霜,车厘子树的叶子在夏夜微风里沙沙作响,仿佛情人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和旧时光的甜香。
然后,他出现了。
一个身影立在槐树的浓荫下,高大,挺拔,却是由一种柔和的、流动的微光构成,边缘微微模糊,像是被一层温暖的水汽笼罩。槿看不清他的脸,但那轮廓让她心头莫名一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落泪的酸楚和熟悉。
他向槿走来,脚步无声,却带着跨越山海的重量。月光似乎都汇聚在他身上,那通体的微光温柔地闪烁着。
“槿……”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磨蚀后的沙哑,但那沙哑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思念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他的声音像夜风拂过琴弦,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无法计量的时光重量,“穿过一次又一次的离别……我从未停下脚步。”
槿站在廊下,月光照亮她微微怔然的脸庞。她看着他,心口的位置又暖又涨,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她想要靠近。
光影构成的男子向槿伸出手,那手的轮廓也是模糊的,却稳定而温暖,充满了无声的祈求和不带任何强迫的渴望。
“终于……终于又找到你了。”那沙哑的声音里漾开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故乡的炊烟。“求你……这一次,求求你……”
他的身影因情绪而微微波动,光点温柔流转。
“别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下一次重逢,或许又要耗费一生的光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却依旧温柔,“就留在这座小院里,好不好?这里是我们的起点,也应该是我们的归宿。”
他的话不像命令,更像是最深情的告白和最忐忑的请求。
“只要你离开,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无论多远……但那样的寻找,太漫长,太寂寞了。”他轻声说着,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所以,别走……留在这里,让我……不再需要寻找,好吗?”
梦境的边缘开始变得透明,他的身影也逐渐淡去,如同晨曦中的薄雾。
“……我会等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个吻,落在槿的眉心。
槿缓缓睁开眼。
卧室里洒满清晨柔和的阳光,空气中飘浮着窗外刚修剪过的草坪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阳光晒过旧书的温暖气味。槿的眼角有些湿润,心口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酸涩感填满。那不是梦醒的空虚,而是一种被深深守护着的踏实感。
槿起身,赤足踩在温润的原木地板上,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走向书房一角那个总是紧锁的、古旧的桃花心木柜子。她没有用钥匙,只是轻轻一碰,锁扣便“咔哒”一声轻响,自动弹开。
柜子里没有文件,没有珍宝,只安静地躺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每一本的扉页,都用工整而深情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和一段遥远的年代。
槿轻轻抽出最上面那本略显簇新的,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日记,记录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生命历程——那是她“这一世”的点点滴滴,从呱呱坠地到昨夜入梦前。笔迹,与她现在的截然不同,却与她梦中感受到的那份温柔如出一辙。
槿一册一册地往下翻,下面笔记本的纸张逐渐泛黄,字迹也因年代不同而略有变化,但那份深植于字里行间的眷恋与守护,却从未改变。
第九本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段话,墨迹深沉:“又一轮回。此次相隔最远,寻你尤艰。然终不负约定,感应到你已归来。小院海棠依旧,勿再远行,等我入梦。”
槿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温柔的痕迹。
槿走到窗边,推开窗。清晨的阳光涌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小院的花草正茂,猫狗玩闹戏耍,,一切安宁美好得不像话。
槿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将手轻轻放在心口,那里暖得发烫。
槿对着满室阳光,也是对着那个跨越时空、守护了她九世灵魂的温柔存在,绽开一个如初恋般纯粹而温暖的笑容,低声回应,仿佛他就在身边:
“这次……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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