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把自行车推进车棚时,夜空像被谁猛地拉下闸,最后一丝夕光也熄了。棚顶旧瓦滴答着融雪,水声落在钢管车把上,“叮——”,像铜镜返照后残留的尾音。他抬手摸向虎口,暗红线已经褪成淡粉,却在指腹压下去时,底下透出一点坚硬——像一粒极小的铜珠碎屑,被皮肤自行包拢,长成新的茧。
母亲屋的灯亮着,窗纸映出她侧影:左手虎口缠着一圈白纱布,纱布中央渗出暗红,像炉盖上未灭的炭星。她正把搪瓷缸里的凉水倒进铜壶,壶底与炉盖相碰,“当——”一声脆响,水雾腾起,窗纸上的剪影立刻被水汽晕开,像一幅被火烤过的铜版画,边缘卷曲,颜色发焦。
林逸站在门槛外,没敢推门。白纱布的暗红刺痛他眼角——那是母珠“返镜”后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裂口,也是母珠下一次“添火”时必然抽走的灯芯。他忽然明白:铜镜返照不是结束,而是母珠在“试火”——试母亲的血,试他的悔,试他们母子谁更舍得把寿数添进炉膛。
门却自己开了。母亲没抬头,只把铜壶往桌上一放,声音轻得像雪落:“进来,添火。”
两个字——添火——像一把钥匙,拧开林逸胸腔里那道暗锁。他跨进门,炉盖正被母亲掀开,一块暗红炭核卧在灰白盐霜里,像母珠被抽走灯芯后的空腔。母亲用铁钳夹起炭核,动作极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伸手。”
林逸伸出右手,虎口那条淡粉线立刻暴露在炉光下。母亲却摇头:“左手。”
他心头一震——左手腕间,小珠正贴着脉搏轻轻跳,像一颗被封装的小心脏。母亲要的不是他的血,而是小珠里那粒“灶火”——母珠碎屑、返镜残影、以及他仅剩一年的寿数。他咬牙,把左手递过去。母亲用铁钳夹住小珠边缘,却没立即扯断红绳,而是把珠面按向炭核——“嗤”地一声轻响,珠内那道橘红火线猛地一亮,像被重新点燃的灯芯,火线顺着红绳爬进他血管,一路向左胸奔去。灼痛袭来,却不是皮肉,而是记忆——他看见自己十六岁冬夜摔进雪坑的画面被重新倒放:雪粒逆飞、车把逆扭、膝盖逆擦地……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拧成麻花,最终“啪”地一声断裂——一年寿数被抽成一缕极细的火油,灌进炭核。炭核立刻由暗红转猩红,像被重新淬火的铜,表面浮起一层极亮的橘光——那是母珠等待已久的“新灯芯”。
母亲却在这时突然收手。铁钳一松,小珠落回他腕间,红绳未断,珠内火线却暗了一半,像被抽走灯油后残留的灯花。她左手虎口纱布同时渗出血迹,血迹顺着指缝滴进炉膛,落在炭核上,“嗤”地冒出一缕白雾——雾里有极淡的铜锈味,也有极鲜的血腥气。炭核吸了人血,立刻由猩红转暗红,像被重新封进炉膛的余烬,表面浮起一层灰白盐霜——与寒陵火槽里那些千年未熄的炭,一模一样。
“好了,火添了,灯芯换了。”母亲声音低而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下次再烧,别用手接,用这里。”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左手虎口纱布,像指一条早已铺好却尚未启程的路,“我替你疼,你替我走。”
二
炉盖合上,厨房重新陷入昏暗。母亲却没停,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只极小的铜盒——巴掌大,盒盖浮雕着同样的“火正”二字,只是火焰曲线被改成水波纹,像火与水的反向铭文。盒盖中央,凹陷着同样的圆坑——母珠的直径。她把铜盒放在炉盖上,炉温透过铁盖传递,铜盒立刻由暗转亮,像被重新点燃的铜镜。母亲用右手拇指按住自己左手虎口纱布,轻轻一压,血迹渗出,顺着指肚滚进铜盒凹陷——“叮”地一声轻响,血迹立刻被铜盒吸收,盒盖浮起一层极淡的橘光,像被重新封存的灶火。
“带走。”母亲把铜盒推向他,声音轻得像雪落,“里面是你的一年寿数,也是母珠下一次‘添火’的灯芯。等你走到必须还灯的时候,再把它打开——记住,只能打开一次,一次就是一年。”
林逸接过铜盒,指尖立刻感到一阵温热——那是他刚刚被抽走的火油,也是母亲用左手虎口换来的“新灯芯”。铜盒极轻,却像抱着一颗被封存的心脏,每跳一次,都提醒他:归途无岸,却有母血长明。
母亲却在这时转身,走向卧房,脚步很轻,却带着火正祭司最后的守灯姿态:添完火,封好炉,转身,把黑暗留在身后。门轻轻合上,铁闩滑动,“咔哒”一声,像铜棺最后那道锁舌,把厨房与雪地、把记忆与遗忘、把人间与地底,一并隔开。
三
林逸站在炉前,左手腕间小珠已暗成一粒未燃的炭,右手却抱着一只极轻的、却极烫的铜盒——里面封着他的一年寿数,也封着母亲左手虎口最后一道裂口。炉火在铜盒底下渐渐暗下去,像被重新封进炉膛的余烬,表面浮起一层灰白盐霜——与寒陵火槽里那些千年未熄的炭,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所谓“添火”,不是结束,而是母珠在“试灯”——试母亲的血,试他的悔,试他们母子谁更舍得把寿数添进炉膛。而答案,已被母亲提前写在左手虎口:她替他疼,替他走,替他守住人间灶火;而他,必须带着那只铜盒,走到归途尽头,走到必须还灯的那一刻,再把它打开——一次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生。
铜盒在掌心轻轻一跳,像回应他心跳,也像回应地底母珠遥远的召唤。林逸抬手,把铜盒贴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像吻母亲手背的新疤,也像吻一段即将被重新点燃的灯芯。铜盒表面立刻浮起一层极淡的橘光,像被重新封存的灶火,也像被重新打磨的铜镜,照见他眼角两道裂纹:一道银白,是火正契约;一道暗红,是母血长明。
炉光彻底熄灭,厨房陷入黑暗,却不再令人恐惧,反而带着熟悉的、带着包子蒸汽的、带着煤球炉噼啪声的——家的味道。林逸转身,把铜盒揣进贴胸口袋,与腕间小珠贴在一起——两颗“灯芯”,一颗已暗,一颗待燃,却都贴着同一条血脉,同一条归途。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与母亲心跳同频——咚,咚,咚——像两口灶膛,隔着一堵墙,同时添进新炭,同时封好炉门,同时等待下一次血月,同时等待下一次“添火”。
窗外,雪又开始下,像一场无声的封炉,也像一场无声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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