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柱被布蒙住后，只剩下一条昏黄细弱的光带，勉强切割开楼梯下方浓稠的黑暗。每向下踏一级台阶，空气中的寒意和那股混合着铁锈、霉味与怪异电子油脂的气息便加重一分。林逸走在最前，脚步放得极轻，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声响。身后是老吴压抑的喘息和阿红背着豆子、尽量平稳却依然难免的细微脚步声。
楼梯并不长，很快到达平台，进入那条低矮的甬道。林逸根据白天的记忆和地上炭笔图的印象，选择了与那伙人据点相反的方向——他记得豆子指出的“c区”和“红光”大致在那边，而根据偷听到的对话，“货”在“c区通风管道后面”。他们要制造混乱，或许可以从那里入手。
甬道曲折，岔路繁多。林逸不敢走太快，每到一个岔口都停下来仔细辨认。地上偶尔能看到模糊的脚印，但比白天那些人留下的更浅、更杂乱，有些甚至像是拖拽重物的痕迹，年代似乎也更久远。墙壁上的水珠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光，凝结的硝碱如同苍白的地衣。
豆子趴在阿红背上，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脸贴在阿红肩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没有焦点，似乎在“看”着别的东西。
“左转……”他忽然在林逸即将选择一条岔路时，用极轻的气声说道，“那边……有冷风，还有……铁锈味道更重。右边……是死路，有东西堵着。”
林逸立刻依言左转。果然，拐过去后，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脸颊，带着更浓的铁腥味。而右边的通道在手电光尽头，能看到一堆坍塌的砖石和扭曲的金属框架堵死了去路。
“豆子，好样的。”林逸低声赞了一句。豆子的感应能力在这种迷宫般的地下环境，成了他们最可靠的向导。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变陡。两侧墙壁上出现了更多粗大的、锈蚀严重的管道，有些地方管道破裂，滴淌着暗红色的锈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那种怪异的、类似陈旧电子元件的气味也越发明显，几乎掩盖了霉味。
“停一下。”老吴忽然压低声音道，他靠着一根相对干燥的管道喘息，“你们听……”
众人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除了远处隐约的、仿佛永远存在的“哐当”声（在这里听起来更沉闷，像是从脚下深处传来），以及自己咚咚的心跳，似乎……还有一种极其轻微的、持续的“嗡嗡”声，像是什么老旧的电机在低负荷运转，又像是电流通过不良导体时发出的噪音。声音非常微弱，几乎被环境噪音掩盖，但仔细分辨，确实存在。
“这下面……还有设备在运行？”阿红难以置信。一个废弃多年的工厂地下，怎么会有电力设备？
“不一定是现在接的电。”老吴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和性质，“可能是某种自持系统，比如老式的蓄电池组，或者……更特别的能源。”他看向豆子，“孩子，你感觉到的‘红光’，和这声音有关吗？”
豆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小脸上露出困惑：“红光……在声音的里面。一闪一闪的，跟着声音的节奏。但是……很远，还在下面。”
下面还有一层！林逸心中一凛。这地下结构比想象的更深、更复杂。那伙人说的“第三层，c区”，恐怕指的就是更深处。
他们继续向前。通道开始出现向下的铁质楼梯，有些台阶已经锈蚀断裂，需要格外小心。楼梯盘旋向下，连接着另一个层面的甬道。这里的空气更加滞重，温度似乎也低了几度，呼吸时能看到淡淡的白气。墙壁上的管道更加密集粗大，有些地方管道交织成网，需要弯腰钻过。
“铁链的声音……”豆子忽然又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很多……在动……很慢。”
林逸停下脚步，示意大家安静，侧耳倾听。除了那持续的“嗡嗡”声，似乎……真的有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从更下方的黑暗深处隐约传来，若有若无，仿佛巨兽在沉睡中翻身时，身上枷锁的呻吟。
这声音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不能再往下了。”阿红紧张地抱紧背上的豆子，“下面太危险了。我们就在这一层找机会制造混乱，然后找路出去吧？”
林逸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楼梯入口，又看了看手中简陋的地图（脑海中的）和所剩不多的时间（距离十一点行动时间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豆子感应的“红光”和铁链声在更下方，那很可能就是“货”的所在，也是那伙人的目标。如果他们只是在上面一层制造点小麻烦，恐怕很难真正干扰到对方的行动。
“我们需要知道下面具体什么情况。”林逸下定决心，“至少，要靠近到能看清‘货’和那伙人行动路线的地方。吴师傅，您和阿红带着豆子留在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下去探一下，很快回来。”
“不行！太危险了！”阿红立刻反对。
“林逸说得对。”老吴却支持道，“知己知彼。盲目行动死得更快。但你记住，只看，不动，一旦有暴露风险，立刻撤回。我们在这里等你，以半小时为限。如果半小时你没回来，或者下面有大的动静，我们就按原计划，在这一层寻找出路和制造混乱的机会。”
林逸点头，将大部分食物和水留给老吴他们，自己只带了手电、探针、那截灌满粉末的铁管和石匠李的小瓷瓶。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向下延伸的铁梯。
这一层的空间更加压抑。楼梯尽头连接的不再是甬道，而是一个巨大、空旷、仿佛没有边界的黑暗空间。手电光柱扫过去，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布满了油污和奇怪的暗色污渍。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的管道和钢梁，有些地方垂挂着破旧的电线和小型通风管道。空气中那种“嗡嗡”声更加清晰，还夹杂着一种低频的、几乎感觉不到的震动。
林逸猫着腰，借助巨大的设备基座和废弃的机床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地向“嗡嗡”声和豆子指示的“红光”方向移动。
走了约莫五十米，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源——不是手电或煤油灯，而是一种暗红色的、如同熔炉余烬般的暗淡光芒，从一扇巨大的、锈蚀的铁门缝隙中透出。铁门半掩着，门上用白漆刷着模糊的“c-03设备间 高压危险”字样，油漆早已斑驳脱落。
那“嗡嗡”声和低频震动，正是从门内传出。
林逸悄悄靠近，从门缝向里望去。
里面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大。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式的变电所或者大型设备控制室。墙壁上布满了锈蚀的仪表盘、旋钮和早已看不清字迹的指示灯。房间中央，是一个由厚重钢板和粗大电缆围成的、约有两米见方的方形基座。基座上，安装着一个形状奇特的装置。
那装置的主体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墨绿色的金属圆柱体，表面布满了散热片和接口，圆柱体上方连接着许多粗细细的、颜色各异的电缆，通向四面八方。圆柱体的正面，镶嵌着一块弧形的、厚厚的玻璃观察窗，此刻，窗内正透出那种暗红色的、如同呼吸般明暗闪烁的光芒！光芒的闪烁节奏，正与那“嗡嗡”声和低频震动完全同步！
这就是“红光”！豆子感应到的源头！
更让林逸心惊的是，围绕着这个装置基座的地面上，延伸出八条碗口粗细、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了房间四周的混凝土墙壁和地面，绷得笔直！正是这些铁链，随着装置的轻微震动，发出极其微弱的、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
这景象，与其说是一个设备，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囚笼，或者封印！用铁链和某种能量（那红光），禁锢着圆柱体内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那伙人说的“货”？这到底是什么？某种危险的实验装置？还是……与“古契”相关的“镇物”？
林逸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仔细观察。装置看起来年代久远，但维护得似乎还不错，至少电缆连接看起来完整，那暗红色光芒也稳定地闪烁着。在装置基座旁边，散落着一些工具、几个空油桶，还有几个印着外文字母的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泡沫填充物和一些林逸不认识的电子元件。显然，最近有人在这里活动过，很可能是在维护或者试图启动\/关闭这个装置。
他注意到，房间另一侧，还有一扇较小的、紧闭的铁门，门上用红漆画着一个醒目的闪电符号，下面有“主电缆通道 严禁开启”的字样。那可能是通往更深处的路，或者是主电力接入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外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
是那伙人！他们提前行动了？还是来做最后检查？
林逸心中一惊，立刻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房间内除了中央的装置和散落的箱子，几乎没有遮挡。他目光扫过那扇画着闪电符号的小铁门——门下方与地面有一条狭窄的缝隙。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小铁门前，试了试门把手——锁着的！但缝隙勉强能伸进手指。他趴下身，侧头挤进门缝下的阴影里，同时将身体尽量贴近冰冷的铁门和地面。这个位置很危险，一旦有人开门或者仔细检查门边，很容易被发现，但眼下别无选择。
他刚藏好，c-03设备间的主铁门就被“吱呀”一声完全推开了。
几道明亮的手电光柱和两盏更亮的汽灯光扫了进来，将房间照亮。林逸透过门缝下方极窄的视野，能看到至少四五双穿着劳保鞋或军靴的脚走了进来。
“检查设备状态，确认‘稳定器’运行参数。”是那个头目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一阵忙碌的脚步声和工具碰撞声。有人走到中央装置前，似乎打开了某个检修面板，传来拧动螺丝和仪表指针颤动的细微声响。
“输出功率维持在阈值下限3%，‘束缚场’稳定，铁链应力正常。”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汇报道。
“好。‘钥匙’的共鸣反应记录了吗？”头目问。
“记录了，微弱但持续。与预估的‘血裔’初级觉醒状态吻合。‘货’对‘钥匙’的存在有明确反馈，但尚未达到激活‘引导协议’的临界点。”
“钥匙”、“血裔”、“引导协议”……这些词如同冰锥，刺入林逸的耳膜。他们果然知道豆子的特殊！甚至这个被称为“货”的诡异装置，能对豆子的“血裔”血脉产生反应！钱胖子安排他们来这里，绝对是有预谋的！很可能是想利用豆子作为“钥匙”，来测试或者激活这个装置！
“东西准备好了吗？”头目又问。
“准备好了，头儿。”另一个声音回答，“‘诱导剂’和‘屏蔽罩’都在箱子里。按计划，‘交易方’的人会在凌晨一点从‘主电缆通道’那边过来验货。我们只要确保在此之前，‘货’的状态稳定，并且‘钥匙’的共鸣数据完整。”
交易！凌晨一点！就在这个鬼地方！买方会从那个画着闪电符号的门后过来！而自己，现在就趴在这扇门的门口！
林逸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带回去！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吱嘎”声突然从中央装置传来！紧接着，那暗红色的光芒猛地变亮了一瞬，闪烁节奏变得紊乱！八根铁链同时剧烈震颤了一下，发出响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怎么回事？！”头目的声音陡然严厉。
“不……不知道！‘稳定器’参数出现波动！‘货’的能量读数在爬升！”年轻声音带着惊慌。
“立刻检查所有连接点！快！”头目厉声喝道。
房间里顿时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工具声响。所有人都围到了装置旁。
机会！
林逸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身体像泥鳅一样，从那狭窄的门缝阴影里滑了出来，贴着墙根，以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溜出了c-03设备间的主铁门，冲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开手电，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方向的模糊感觉，在巨大的黑暗空间里拼命奔跑，寻找着回去的楼梯。
身后，c-03设备间里传来的骚动声和头目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逐渐减弱，被他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淹没。
他必须赶在那些人稳定装置、或者发现异常之前，回到老吴他们身边！
时间，分秒必争！而更致命的危机是——那扇画着闪电符号的小铁门后，通往“交易方”的通道，以及即将在凌晨一点到来的未知买家，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第四卷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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