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市政府第二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空气仿佛凝固。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会议室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低气压还要沉闷。
张主任坐在主位左侧，他的面前摊开着那份《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技术对未来就业结构潜在影响》的报告，以及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调研笔记。
“各位。”张主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桌面上，“我就直言不讳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重新戴上，目光扫过对面的南都市领导班子。
“星火科技在技术上的成就，确实令人震撼。从前置仓的极致效率，到工厂的柔性生产，他们展现出了世界级的技术实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听到这里，坐在对面的南都市副市长周国强微微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表情。
但张主任的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这种极致的效率，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透支着这个城市的社会肌理。”
张主任翻开笔记，念出了一组数据：“根据我们从人社局调取的数据，今年一、二月份，南都零售行业的低技能岗位就业人数，环比下降了8%。这是过去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跌幅。”
“这意味着什么？”张主任看着周国强，“意味着有成千上万的收银员、理货员、导购员，在短短两个月内失去了工作。而与此同时，扑扑超市和外卖平台虽然吸纳了一部分劳动力，但主要是年轻力壮的骑手。那些四十岁以上的大姐、大叔，他们去哪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还有这场外卖补贴大战。”张主任继续说道，“这种通过资本燃烧来抢占市场的行为，虽然短期内让消费者受益，但却是在把实体商家往死里逼。如果小微商家大量倒闭，城市的烟火气何在？商业生态的多样性何在？”
“张主任，这番话我不能完全认同。”
周国强终于忍不住了，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强硬地反驳道。
“落后的生产力终将被淘汰，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规律。我们不能因为马车夫会失业，就禁止汽车上路吧？”
周国强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幕布前，示意工作人员切换ppt。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昂扬向上的折线图。
“这是南都去年的出口额和税收数据。”周国强指着那条陡峭的红线，“在星火科技的带领下，我们的制造业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升级。是的，低端岗位是减少了，但我们创造了更多的高技术岗位！”
画面切换，出现了一张张年轻人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监控数据的照片。
“系统运维、数据分析、算法调优、智能硬件维护……这些新岗位的平均薪资，是传统工人的三倍！”周国强激动地说道，“我们的责任，是引导产业升级，让我们的工人变成技工，变成工程师，而不是把他们按在低效的流水线上，去保护那种所谓的人海战术！”
“那那些变不成工程师的人呢？”张主任反问道，“那些四十多岁、学历不高、背着房贷、养着老人孩子的普通人，他们怎么办？社会不是只有精英，还有绝大多数的普通人。”
周国强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阵痛是难免的。我们会加大职业培训的力度……”
“培训？”张主任冷笑了一声，“周市长，您还记得去年的‘智慧课堂’事件吗？”
听到这四个字，周国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那是南都教育界的一块伤疤。
“当时你们也说是‘教育创新’，是‘因材施教’。”张主任的语气变得严厉，“结果呢？数据把学生分成了三六九等，‘高效探索组’和‘潜力夯实组’，一道无形的墙把孩子们隔开了。那是对教育公平的践踏！”
“现在，扑扑超市和外卖大战，不过是把那个实验从学校搬到了社会上。”
张主任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国强。
“扑扑超市就像当年的‘智慧班’，它用极致的数据和算法，筛选出了最具消费力的用户和最高效的员工。”
“而被它淘汰下来的实体店和低技能劳动者，就成了当年的‘普通班’学生，被遗忘在角落里。”
“学校里不能搞社会达尔文主义，社会上难道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搞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国强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一直为南都拥有星火科技而自豪，视其为弯道超车的引擎，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审视过技术带来的副作用。
良久，张主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
“技术进步是好事，我们不是要阻挡它。但社会治理不能像写代码那样，只追求最优解。”
他看着窗外重新露出的微弱阳光。
“社会不会像孩子一样对待劳动者。孩子被分班了，还有家长闹，还有教育部管。但那些被算法优化的成年人，他们往往是沉默的。他们只能在深夜的街头送外卖，或者在空荡荡的超市里发呆。”
“我们作为政府，作为政策制定者，必须是那个‘踩刹车’的人。”
张主任合上了笔记本，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回去之后，我会向中央提交一份详细的调研报告和议案。”
“第一，建议加强对互联网平台补贴行为的监管，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给实体商业留一口喘息的气；”
“第二，建议出台针对自动化替代岗位的专项保障基金，由受益的高科技企业缴纳一部分税收，专门用于失业人员的转岗安置和兜底保障。”
“我们要让技术跑得快，但也要让被技术甩在后面的人，能有个缓冲的垫子，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周国强听着这些建议，神色复杂。
他知道，南都的这场“狂飙”，可能要迎来一次政策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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