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知觉已经麻痹。
起先,苏言还能感觉到顾夜宸身体的僵硬跟颤抖。现在,连那点触感都消失。他的世界缩成一片嗡嗡响的白雾,是冷库制冷系统运转的声音,也是耳鸣的声音。
觉得自己像一块在缓慢结冰的肉,从指尖到四肢,再到躯干,生命的热度被抽走。牙齿的战栗早已停止,不是好转,是身体连挣扎的力气都已榨干的信号。
“苏言,别睡。”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仿佛从冰块缝里挤出来。
“跟我说说话……骂我也行,求你……”
苏言勉强的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他看到一个轮廓,一个抱着自己的男人。这个怀抱不暖,甚至一样冰冷僵硬,却死死的将他圈在怀里,像在守护一件绝不能失去的珍宝。
寒冷让思绪迟钝,混乱。
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在一个拍古装剧的冬天。那时的他还是个新人,一场落水戏,零度以下的气温里拍了十几遍。
上岸后,他几乎冻僵,裹着军大衣还是抖个不停。当时,身为主角的顾夜宸结束戏份,却没有离开。他走过来,一杯滚烫姜茶塞进手里,脱下自己干燥厚实的外套,不容分说的披在他肩上。
那个怀抱,隔着几层布料,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度跟隐约的雪松香气。
“老师……”
那时候,怎么称呼他的?
是了,“顾老师”。带着崇拜跟敬畏,也带着一丝不敢说出口的仰慕。
眼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身影慢慢重合。
是啊,是顾老师。
他总是那么温柔,强大。表演搞砸了,他耐心指导;被导演痛骂,他不动声色解围;寒冷冬夜,递来一杯热茶。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掉进冰水里了吗?
苏言的意识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只觉得好冷,冷得快死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向记忆里那个唯一可靠跟温暖的源头靠近。
他无意识的抓紧顾夜宸胸口的衣襟,那布料已被体温跟寒气濡湿,冰冷一片。脸颊贴在对方的颈窝,那是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还存着一丝热度的地方。
“老师……”
声音轻得像羽毛,混在制冷机单调的轰鸣里,几乎抓不住。
“我好冷……”
仅仅三个字,像一把冰锥,一下刺穿了顾夜宸用尽全身力气构筑的硬壳。
抱着苏言的身体在一瞬间彻底僵住。
顾夜宸的呼吸停滞。
老师。
这个称呼,他已经太多年太多年没听过的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顾夜宸记忆最深处的盒子。
盒子里没有后来的囚禁跟折磨,没有疯狂与占有。
那里只有一个干净澄澈的青年,片场休息的角落捧着剧本,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叫他一声“顾老师”。
那里有青年第一次演活了复杂内心戏后,看他时,眼里藏不住的欣喜跟依赖。
那里有杀青宴上,青年不胜酒力,被他扶着送回酒店时,靠在他肩头安心的睡颜。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真正沐浴过的,纯粹的阳光。
可他亲手把那轮太阳拉进深渊,用最丑陋的方式,将那份干净的仰慕,碾成了屈辱的尘埃。
而现在,这个被他伤害到体无完肤的人,在濒死的幻觉里,忘了所有的恨跟痛,却唯独记起了最初的,也是最好的他。
这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
悔恨跟痛苦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顾夜宸的理智。他的眼眶滚烫,却流不出任何东西。过了几秒,温热的液体才冲破冰霜的禁锢,从通红的眼角滚落。
眼泪砸在苏言冰冷的额发上,和着两人呼出的白气,一下凝成细小的冰霜。
他将苏言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这个逐渐失温的身体揉进骨血里。他的嘴唇颤抖着,贴在苏言耳边,一遍遍的,发出徒劳又绝望的音节。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是为眼下的绝境道歉。
他在为那个冬夜失控的靠近道歉,为后来疯长的占有欲道歉,为他施加的每一次伤害跟每一道伤口,还有每一个屈辱的印记道歉。
他在向那个已经死在自己手里的,“顾老师”,道歉。
怀里的人已经无法回应。苏言的呼吸更微弱,只凭着最后一点本能,像只求庇护的幼兽,下意识的向着他这个罪恶的源头,索取着那份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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