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慧看着苏曼脸上的犹疑，又看看一脸无畏的外孙女，心里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活到这把年纪，有些事反而看得更通透了。她温和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曼，你不用有太多顾虑。我一个老太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只要你们俩——你和高苗——觉得行，想好了，我这里，永远都支持。高苗那孩子，文文静静的，我也喜欢呢。”
金晶正啃着排骨，闻言猛地抬起头，嘴巴周围还沾着酱汁，瞪大眼睛：“啊？外婆！高苗你都已经见过了？” 语气里满是“我被排除在外”的惊讶。
苏曼被她这反应逗笑了，解释道：“我们都把你外婆的厨房当成第工作室了，高苗周末有时候没地方去，也会跟着我过来，在这里写写作业，或者……发呆。她来过这里，不是很正常嘛。”
金晶立刻撅起嘴，带着点撒娇的委屈嚷起来：“外婆！你偏心！你和苏阿姨搞这么好玩的事情，都不早点告诉我！合着我要是不回来住，你们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呗？” 她感觉自己在无意中错过了一个有趣的秘密俱乐部。
林淑慧没好气地又给她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在碗里，用食物堵她的嘴：“吃你的饭，话那么多。” 随即，她不再理会外孙女的“控诉”，目光转向苏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晶晶的事，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苏曼心领神会，立刻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带着点半开玩笑的严肃：“晶晶，高苗的事我们先放一放。现在，得先集中火力解决你的事。你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别说高苗能不能来，你妈妈那边雷霆一怒，恐怕我连这个门都进不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金晶知道，这场“三堂会审”是躲不过去了。外婆需要了解情况，以便向妈妈“交差”，而苏曼阿姨，显然也被拉入了这个“临时问责小组”。她索性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的神气，扬了扬下巴：“来吧！你们想解决什么？划下道来！”
林淑慧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外婆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逃课？跑去画室是怎么回事？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画画？”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
提到画画，金晶脸上那副“混不吝”的表情瞬间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黯然和委屈。她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就说嘛，你们都没人真正管我。” 她先下了个定论，然后才细说，“自从我外公走后……” 她说到这里，怯生生地抬眼看了一下外婆的脸色，见林淑慧神情虽然有些感伤，但还算平静，才继续道，“……我爸妈对我，基本上就是三板斧：给钱、管饭、看成绩单。其实我初二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去学画画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自嘲，又隐隐有一丝骄傲：“用的就是他们给我、而我省下来的零花钱，还有攒下来的压岁钱。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去学画画了。” 她顿了顿，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但我牛逼啊！我虽然偷偷学画画，但中考还是考上了我们学校高一最好的班！我爸妈可开心了，他们认为那都是他们的好基因，以及……教女有方。”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
“这段时间，我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你们想想，我还有漫漫三年，才能熬完这该死的高中呢！那个最好的班，里面都不是正常人，一个个跟学习机器似的。我就想偷偷懒，偶尔……就偶尔去画室当个正常人，喘口气。就是这样。”
苏曼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看着金晶说话时那双时而倔强、时而脆弱、时而闪烁着聪慧光芒的眼睛，心里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彻底改观，甚至……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羡慕陈雪拥有这样一个内心世界如此丰富、既有天赋又有主见的女儿。她等金晶说完，才轻声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你的成绩……是不是因为去画室，下滑了？”
金晶很坦然，甚至带着点“这算什么”的口气：“滑了啊。从班里前五，滑到前十了。这很了不得吗？在我们班，前十名也能甩开后面几十分呢。”
苏曼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看向林淑慧，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林姨，听见没？你们家这孩子……是妥妥的学霸啊！苏阿姨当年要是有你这个水平，走路都得鼻子朝天，横着走！”
她又对林淑慧感慨道，“林姨，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家这对孩子的要求是有多高。难怪，陈雪和陈阳都那么优秀。”
金晶却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优秀个屁！” 显然，她对父母那套“成功学”标准嗤之以鼻。
林淑慧听着外孙女这番“大逆不道”却又底气十足的自述，心里那块大石头其实已经落下了一半。这孩子，心里有数，也有能力。但她也知道，晶晶的这些“自得”，是万万不能原样转述给陈雪的。她叹了口气，带着点劝诫的口吻说：“不管怎么样，下次考试，你还是得用成绩单去堵你妈的嘴。光靠说，没用。”
金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是你女儿，你去堵。”
见外婆脸色沉了下来，明显不悦，她才又放缓了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改口道：“放心啦，外婆！我是你看着长大的，能差到哪去？保证下次让她无话可说！”
林淑慧心里对金晶的学习情况算是有了底，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但另一件事，却像一片更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她心头——她和苏曼正在做的“暖心厨房”。这件事，如果被陈雪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她完全无法预料。
苏曼心里也同样打着鼓。她虽然听林姨断断续续说过一些陈雪的事，但毕竟没有直接接触过，不了解那个在商界杀伐决断的女人，对待母亲“不务正业”会是什么态度。这直接关系到她这个刚刚起步的事业的生死。
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担忧和不确定性。
就在这时，一直观察着她们脸色的金晶，却忽然开口了。她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明天天气：
“哎呀，你们两个大人，想那么多干嘛？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简单直接的逻辑，“想知道她会怎么样，第一步，不就是得先让她知道吗？藏着掖着，难道能藏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淑慧和苏曼心中的迷雾与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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