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的雷霆手段暂时压下了明面上的冲突，但石堡内的气氛却像一张拉满的弓，愈发紧绷。官兵与屯民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彼此警惕着。后山坡地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在官兵们眼中，不再是希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凭什么这群泥腿子能种出粮食？
林晚明显感觉到，看守坡地的孙猎户手下，与巡逻至此的官兵之间，那种沉默的对视里，充满了火药味。赵副尉虽然不再亲自靠近，但他手下几个兵油子，总在坡地外围转悠，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劳作的屯民。
粮食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韩青的队伍人马众多，战马更是需要精料，原本能撑五六天的存粮，眼见着两三天就要见底。王屯长急得嘴角起泡，连萧衍（陈远）召集核心人员商议时，眉宇间的凝重也化不开。
“必须尽快找到新的粮源，或者……让韩青他们离开。”萧衍的声音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低沉。离开？谈何容易。韩青以护卫将军、清剿残匪为由，驻扎得名正言顺。
林晚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动。忽然，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们‘找到’离开的理由。”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韩青此行的任务是清剿‘黑山狼’残部，尤其是那个逃掉的独眼龙。”林晚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如果我们能‘证实’独眼龙已经带着残部，裹挟了大量抢来的粮食财宝，逃往了某个更‘肥硕’的方向……比如，南边据说还算安稳的‘李家集’？”
釜底抽薪！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思索。这是个险招，但或许是眼下打破僵局最快的办法。
“需要确凿的‘证据’，而且，要快。”孙猎户言简意赅。
“证据我来想办法。”林晚看向萧衍，“需要一件能取信于韩青的，‘黑山狼’的信物，最好是独眼龙贴身的东西。”
萧衍略一沉吟，对陈擎点了点头。陈擎很快取来一把带着缺口的腰刀，刀柄上缠着脏污的布条，隐约能看到干涸的血迹。“这是伏击那晚，从独眼龙尸体上找到的。”
林晚接过腰刀，又看向孙猎户：“孙大哥，需要你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兄弟，连夜出屯，往南边李家集方向制造一些痕迹——马蹄印，车辙，最好再‘不小心’遗落一点能证明是‘黑山狼’的东西，比如……几个破损的、带着他们标记的箭囊或者水囊。”
孙猎户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林晚的意图：“没问题，我亲自去。”
“动静不要太大，但要足够让韩青的斥候能‘偶然’发现。”林晚补充道。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行动。孙猎户带着两个心腹，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林晚则拿着那把腰刀，回到自己和小翠、瑞瑞临时居住的小隔间。
她吹熄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了片刻，集中精神，感应着胸口的玉佩。下一刻，她的意识沉入了那片灰蒙蒙的空间。灵泉依旧，黑土地上的作物长势良好。她将那把腰刀带入空间，小心翼翼地将刀身在那片蕴含着生机的灵泉中浸了一下，不是为了净化，而是为了沾染上一丝极其微弱的、独属于这片土地的特殊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血煞”混合的矛盾感。同时，她快速从黑土地边缘抠了一小撮泥土，用布包好。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空间，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有些疲惫。这种精细的操控，比单纯引水浇地要耗费心神得多。
第二天中午，孙猎户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对林晚和萧衍微微点了点头。
时机到了。
午后，韩青正在查看地图，一名斥候急匆匆进来禀报：“都尉！我们在南边十里外，发现了大量新鲜马蹄印和车辙，方向指向李家集！还在路边捡到了这个！”斥候递上一个破旧的皮制箭囊，上面赫然有着“黑山狼”独特的狼头烙印！
韩青接过箭囊，仔细查看，眼神变幻。
就在这时，林晚“恰好”来找王屯长商议春耕之事，看到那箭囊，脸上适时露出“惊讶”和“后怕”的神色：“这……这好像是那独眼龙手下用的！难道他们没走远？还抢了车马？往李家集去了？”
韩青看向她，目光锐利：“林娘子确定？”
林晚重重点头，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包着的小土包，打开，露出里面颜色深黑、与河谷屯周边土质截然不同的泥土，以及那把带着缺口的腰刀。“这是之前清理战场时，在堡子角落里找到的，和这刀放在一起。这土……我看着不像咱们这儿的，倒像是南边李家集那边才有的黑土。”
韩青拿起那把腰刀，手指拂过刀身，眉头微蹙。他常年征战，对兵刃和血腥气极其敏感。这刀上的血煞气很重，确实是悍匪所用，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而那捧黑土，也确实是南方某些地方特有的土质。
证据链似乎完整了：独眼龙残部未灭，反而抢掠了车马粮草，正逃往更富庶的李家集！
韩青眼神闪烁，内心天人交战。留在河谷屯，固然能护卫将军，但粮草问题无法解决，手下弟兄难免怨声载道，与屯民矛盾也会越来越深。而去追击“携重宝逃亡”的独眼龙残部，既能完成军令，又能获取急需的补给，一举两得！更重要的是，若真能缴获大量粮草，他在将军面前，岂不是立下大功？
贪婪和功绩的诱惑，最终压过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
韩青猛地站起身，对萧衍抱拳，语气“沉痛”而“坚定”：“将军！军情紧急！末将必须即刻点兵，追击独眼龙残部，绝不能让他们祸害李家集！请将军在此安心静养，末将定提着独眼龙的人头回来复命！”
萧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欣慰”：“韩都尉一切小心。河谷屯……有孙猎户和陈擎他们在，暂可无虞。”
半个时辰后，韩青率领百余骑兵，带着滚滚烟尘，朝着南边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石堡内外，瞬间空荡、安静了许多。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挪开，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王屯长抹着额头的汗，对林晚道：“林娘子，这次……多亏了你啊！”
林晚摇了摇头，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她望着韩青队伍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怎么了？”萧衍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韩青……走得太干脆了。”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总觉得，他未必全信。而且，他把赵副尉和十几个伤兵留了下来，说是协助防守，但……”
但监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麻烦暂时引走了，可隐患，真的彻底清除了吗？
夕阳的余晖将石堡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暂时的宁静下，新的担忧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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