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清风以刻木为书、将医道化入千册无名之卷的执着不同,叶知秋的纪念,更加隐秘,也更加——固执。
他深知,她已将“自由”二字刻入骨髓,任何有形的馈赠、显性的庇护,皆会被她视为枷锁。
他不能再如往日般以商路为网、以情报为援,那已是她默许的极限。
可他仍想为她做点什么——
不为她知,不为她承,只为心中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于是,他动用了叶家那庞大而无形的资源,在江湖深处,悄然布下了一张无名之网。
不是情报,不是武力,而是一处处驿站。
地点,皆选在她可能途经却最易被忽视的角落——
西北戈壁通往玉门关的断龙峡,风沙如刀,白骨遍野;
西南群山环绕的鬼愁岭,云雾终年不散,毒虫横行;
江南水网深处的枯荷渡,夏有蚊蚋,冬有寒潮……
这些地方,荒僻至极,却是商旅、信使、江湖客不得不穿行的交通节点。
在这些地方,他命人建起极其简陋却坚固的石屋或木屋。
无招牌,无名号,外观与寻常猎户小屋无异。
唯有在门楣不起眼的角落,以特殊工具刻下一个云纹标记——细如发丝,若非刻意寻找,几乎与木石纹理融为一体。
这便是“云门暗驿”。
它们的存在,仅叶家十三位核心执事与风云阁三位长老知晓(自商路情报网默许后,双方达成极有限默契)。
叶知秋亲下三道铁令:
一、每日清扫,屋内无尘无秽;
二、常备净水、干粮、伤药,足供三人三日之需;
三、每夜子时,必于窗前点一盏油灯,至天明方熄。
那灯光,不能亮如皓月,以免招引宵小;
亦不能微弱如萤,失其指引之义。
就那么一盏,如豆大小,在荒郊野岭的无边夜色中,
顽强地亮着,像一颗沉默的、守望的星子。
他期待着——
或许某夜,风雨如晦,她策马迷途,见此微光,会心生一念,推门而入;
或许某日,她负伤力竭,见屋干净,有水有粮,会暂歇半日,养精蓄锐;
哪怕只是片刻喘息,哪怕只是饮一口清水,
于他而言,便是值得十年守候的温存。
这,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不触及她底线的事——
现身,不言情,只留一盏灯,一个可遮风挡雨的角落。
年复一年。
暗驿的看守人,多是叶家世代效忠的老仆之后,忠心耿耿,沉默如石。
他们不知屋主何人,只知少主有令:“灯,必须点着。”
于是,油灯燃尽一盏又一盏,灯油不知添了多少桶;
窗棂积尘又擦净,木门朽坏又翻新;
干粮霉变即换新,清水浑浊即更汲。
风雨无阻,日夜不辍。
可那扇门,从未被那个期待中的身影推开过。
各地暗驿传回的消息,千篇一律:
——断龙峡暗驿,曾有驼队遇沙暴,借宿一晚,留银致谢;
——鬼愁岭小屋,一采药老翁冻晕门外,被看守所救,三日后离去;
——枯荷渡木屋,一逃亡书生躲追兵,藏身两日,题诗于壁……
皆是他人,皆非她。
她仿佛真的化作了天边孤云,
宁愿宿于破庙,枕于青石,饮露为水,
也绝不踏入这看似“巧合”的庇护所一步。
她宁可与狼共夜,与风同眠,也不愿沾染一丝可能被解读为“依赖”的恩情。
幽篁谷,静心潭畔。
叶知秋立于竹楼窗前,手中接过最新一期暗驿简报。
墨迹工整,字字清晰,却无一字提及“青衣女子曾至”。
他看完,将简报轻轻搁于案上,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如深潭无波,如古松无风。
属下垂首立于阶下,不敢言语。
他知道,这已是第七年。
七年来,三百余座暗驿,灯火未熄一日,
却始终——照影成空。
良久,叶知秋开口,声音平淡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灯,继续点着。”
属下心头一颤,低声应:“是。”
他未问“为何”,亦未劝“何必”。
因他知道,那灯火,早已不是为等她归来,
而是为守他心中那片不肯荒芜的江湖。
灯亮十年,她未至,灯亦不灭。
这成了叶家内部一个无人敢问、也无人能解的执念。
新晋执事偶见地图上那些“无名据点”,惊问:“此为何用?”
老执事只摇头:“少主之令,照做便是。莫问,莫查。”
江湖偶有传言:
“听说西北有座无名小屋,风雨夜可借宿,不取分文。”
“江南水乡,有间木屋,常备伤药,救过不少迷路人。”
“那屋主是谁?真是活菩萨?”
“不知。只知窗前每夜有灯,如星守夜。”
无人知其源,无人晓其主。
只知那灯,年年亮,夜夜明。
而叶知秋,依旧坐于幽篁谷深处,
执掌千年家族,布局天下棋局。
他不再查她行踪,不再探她消息,
却将那三百余盏孤灯,
化作他心头永不熄灭的星辰。
他知道,她永不会来。
可只要灯还亮着,
便仿佛她还在路上,
而他,还在守望。
这执念,不求回应,不求结果,
只求——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为她的江湖,多留一寸温暖的可能。
孤灯十年,照影成空。
可那空寂的屋中,
却盛满了他一生最沉默、最恒久的——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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