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族主城的暮色来得早，刚过酉时，青石板路上的石灯就被巡夜人点亮了。橘黄色的光晕在石板上铺开，把苏沐雪、楚嫣然和林峰的影子拉得老长，三人并肩走在残碑附近的巷子里，鞋跟敲着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应和远处传来的暮鼓声。
“仲裁者那老头怕是等急了。”楚嫣然把风刃往背后一甩，刃鞘撞在巷壁的青砖上，发出闷响。她另一只手里攥着块刚从碑前挖出来的铜片，上面刻着楚家的鹰纹，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不过也值了，总算弄明白当年盟约散了不是因为谁背信，是各族族长都觉得‘守林’是守林人的事，跟自己没关系了。”
苏沐雪怀里揣着那半块木梳，梳齿硌得胸口微微发疼，却让她觉得踏实。“奶奶日记里写过，最后一次盟约大会，各族族长吵了三天三夜，就为了‘谁该多派些人手守忆魂林’。”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到巷口的石灯旁，被光晕染成了暖黄色，“太爷爷说，那天你太奶奶气得把茶盏都摔了，说‘守林哪分什么你的我的，林没了，谁也活不成’。”
林峰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药箱，里面除了草药，还装着从碑前拓来的新拓片。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巷壁上的一处刻痕：“你们看这个。”那是道极浅的刀痕，刻的是棵歪歪扭扭的松树，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林”字，“是我太爷爷刻的，他说当年跟着各族子弟来主城，总在这巷子里等你太奶奶送忆魂木叶，等得急了就刻个记号。”
楚嫣然凑近看，忽然笑出声：“这松树刻得还没我三岁时画的好看。哎，你看旁边这道剑痕，是我太爷爷的！”她指着松树旁的一道剑痕，痕迹很深，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我爹说，太爷爷年轻时总跟你太奶奶比剑，输了就往墙上划一剑，结果划了满墙都是，被仲裁者罚着洗了三个月的石灯。”
苏沐雪也在刻痕里找到了苏家的印记——一朵小小的雏菊，刻在松树和剑痕中间，花瓣圆润，像是怕挡着旁边的印记似的。“是太奶奶刻的。”她指尖抚过刻痕，“日记里说，她总在两人吵完架后来这儿，刻朵雏菊当和解的信号。”
三人沿着巷子往前走，石灯的光晕在地上连成串，像串起的星星。巷尾是间不起眼的老茶馆，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三族茶寮”，字迹苍劲，透着股熟悉的力道——和残碑上“守林人盟约”的笔迹如出一辙。
“就是这儿了。”林峰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铃”作响。茶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茶香，几张方桌擦得锃亮，墙角的炭炉上煨着个紫砂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掌柜是个白发老者，正坐在柜台后用布擦着茶盏，见他们进来，抬眼笑了：“是苏家丫头、楚家丫头和林家小子吧？你太奶奶们当年总坐靠窗那张桌。”
靠窗的桌子确实与别处不同，桌面上刻着朵三瓣花，一瓣像松针，一瓣像鹰羽，一瓣像雏菊，合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花。苏沐雪刚坐下，就发现桌缝里卡着片干枯的忆魂木叶，叶片上用朱砂写着“明日辰时，碑前见”，墨迹已经发黑，却能看出是太奶奶的笔迹。
“当年各族子弟常来这儿议事。”老者端上三碗热茶，茶盏是粗陶的，碗底分别刻着松、鹰、菊的纹样，“你太奶奶们总说，守林人不能总板着脸，喝杯茶、说说话，事儿才好办。”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旧画，画的是残碑前站着三个年轻人，一个举着剑，一个抱着药箱，一个拿着木梳，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忆魂林，“这是五十年前画的，画里的人就是你们太奶奶那一辈。”
楚嫣然盯着画里举剑的年轻人，那人腰间的令牌和她手里的龙首钥匙一模一样，连边缘的缺口都分毫不差。“画里的人……是我太爷爷？”
“正是。”老者点头，往茶里添了点忆魂木叶，“他当年总说，楚家的剑不是用来砍树的，是用来护着种树的人。”
林峰看着画里抱药箱的人，那人胸前的护心镜与他的一模一样，镜面映出的光斑都分毫不差。“我太爷爷总说，医者不仅要治人的伤，还要治人心的慌，守林人的心定了，林才能定。”
苏沐雪的目光落在画里拿木梳的女子身上，那人发间的银梳与她的银梳纹路相同，梳齿间还缠着根忆魂木的枝条。“奶奶说，太奶奶的木梳能梳开纠缠的记忆，就像能梳开纠缠的藤条。”
老者看着他们，忽然从柜台下拿出个木盒，里面是三枚褪色的玉佩，分别刻着松、鹰、菊的纹样，玉佩的绳子都磨得发亮。“这是当年你太奶奶们的信物，说‘哪天三族子弟能凑齐这三枚玉佩，就是新盟约开始的时候’。”
苏沐雪从怀里掏出奶奶留的菊纹玉佩，楚嫣然摸出父亲给的鹰纹玉佩，林峰拿出师傅传的松纹玉佩，三枚玉佩放在一起，恰好组成一个圆形，中间的凹槽里，正好能放下从碑前挖出来的那块铜片。
“咔嗒”一声，铜片嵌入凹槽，三枚玉佩突然亮起柔和的光，与残碑上的刻字遥相呼应。茶馆外传来巡夜人的吆喝声，石灯的光晕在窗纸上晃动，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新盟约，该由你们来说了。”老者的声音带着欣慰，“你太奶奶们当年说，守林不是一代人的事，是辈辈人的事，就像忆魂木的年轮，一圈圈长下去，才成了林。”
楚嫣然握着鹰纹玉佩，忽然站起身：“楚家承诺，往后忆魂林的铁器，都由楚家锻造，不求锋利，但求耐用，护林人的工具坏了，随叫随到。”
林峰摩挲着松纹玉佩，声音温和却坚定：“林家承诺，在忆魂林边缘设个药寮，守林人有个头疼脑热，随到随治，还要教大家辨识草药，防蛇虫、治外伤，绝不让人因小病误了大事。”
苏沐雪举起菊纹玉佩，银梳在掌心微微发烫：“苏家承诺，整理所有守林人的日记、手札，编一本《忆魂林记》，让后人知道为什么要守林，知道那些藏在林子里的故事，知道每棵树都住着谁的牵挂。”
三枚玉佩的光芒在茶桌上汇聚成一道光柱，穿透窗纸，直抵残碑的方向。远处的残碑忽然亮起，碑上的“守林人盟约”五个大字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像是在回应他们的誓言。
老者笑着给他们续上热茶：“当年你太奶奶们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时候她们说一句，就要敲一下铜钟，生怕老天爷听不见。”
离开茶馆时，夜已经深了。石灯的光晕在巷子里蜿蜒，像条温暖的路。三人并肩走着，玉佩在怀里发烫，像揣着三颗跳动的心。苏沐雪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所谓盟约，不是刻在碑上的字，是记在心里的暖，是辈辈人走下去的路。”
残碑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碑前新埋的种子已经冒出小小的绿芽，石灯的光晕落在芽尖上，像撒了把碎金。远处的忆魂林传来隐约的风声，像是无数片叶子在轻轻鼓掌，又像是无数个守林人的笑声，穿过五百年的时光，落在这新的盟约里，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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