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流淌，冬雪消融，庭院角落的残雪带着污渍，裸露的泥土中已隐约透出一点倔强的嫩绿，树枝上也冒出嫩绿的新芽。
天气虽依旧有些冷，阳光却多了几分暖意。
月彦的身体状况还是那样，如同这反复无常的初春天气，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能靠着厚厚的锦褥坐起来，透过拉开的纸门，看着庭院里灰败的景色。
坏的时候，依旧是被剧痛和高热折磨得意识模糊，死死抓着千世子的手，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只有当他睡着的时候，千世子才能离开他身边，去做自己的事。
此时她最喜欢坐在廊下，在身旁摆上一方矮几，备几碟糕点，一壶热茶，看着院中慢慢迸发生机的景色，美哉美哉。
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扑棱棱飞进院子，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一蹦一蹦地朝千世子跳过来。
“来，来这里。”她捻起一小块糕点碎屑放在手心，伸手过去逗弄它。
乌鸦发出低沉的“嘎嘎”声，一边靠近千世子，直到跳到她的膝盖上。
“真乖，凪太郎。”她抚摸着乌鸦油光锃亮的羽毛，一边将有着糕点碎屑的手心递过去，乌鸦蹭了蹭她的手心，叼着糕点碎屑吃。
这乌鸦是他们藤原家养的，他们家常年饲养训练着很多乌鸦用于传信。
他们家人每人都会养一只乌鸦，而这只乌鸦叫“凪太郎”，是她从小养大的。
“是父亲有什么消息给我吗？”等凪太郎吃完，千世子轻声问。凪太郎“嘎嘎”叫着，挺起胸膛抖动羽毛，露出底下藏着的一个小巧信筒。
她用宽大的袖子遮挡，将信筒中的东西取出来，暂时藏在大袖里侧的一个小口袋中。
凪太郎吃饱喝足，在她膝盖上赖着不走，待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父亲又来了新消息，千世子没什么心情再欣赏景色，起身摆手叫女房将东西收拾了下去。
她刚要回屋，一个女房赶来，说有封信笺递了进来。
“信笺？”千世子疑惑，是哪个头铁的还来给月彦递帖子？
“是给您的，夫人。”
女房将信笺交到她手中，信笺内里是精美的浅红色檀纸，熏着淡雅的梅香，一展开，上面是友人活泼娟秀的字迹。
信中邀请千世子于某个晴日一同去郊外的河边踏青赏早樱，同时还提到另外几位相熟的姐妹也会同去，字里行间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期待。
千世子读完信，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微澜。
自从进入产屋敷家，她几乎没再出去过，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月彦身上。
要是能出去呼吸一下户外自由的空气，见见昔日好友，对她而言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想做什么事，没人拦得住的，月彦也不行。但出于对病人的尊重，她觉得有必要告知他一声。
于是这日午后，趁着月彦精神稍好，正靠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时，千世子拿着那封精美的请帖，走到了他身边。
“月彦，”她声音轻快，跪坐在他身边，“三日后，几位旧友邀我去郊外河边赏早樱，我想出去走走。”
月彦闻言，原本有些放空的目光瞬间聚焦，脸转向她，几乎是立刻，眉头就蹙了起来。
他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赏樱？”他的声音里满是不爽，“外面风大，人多眼杂，有什么可去的？你这身子，经得起折腾？”
说完这话，他立刻意识到，他俩相比，好像是千世子更经得起折腾。
千世子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她并不急着反驳，而是微微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整日待在这院落中，对着四方墙壁，我有时也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
月彦愣住，这好像是千世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在他的印象里，她总是从容，温和的，甚至带着点狡猾的强硬，何曾有过这般绵软的态度？
他准备好的所有刻薄话语，突然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微微低垂的脑袋，那总是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弯下了一点弧度。
他心中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是啊，这屋子确实沉闷得令人窒息，连他都时常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本该鲜活明媚的少女？
见他抿着唇不语，眼神中的反对不再那么坚决，千世子心中微动，知道机会来了。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期盼，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就去半日，好不好？我保证早些回来，绝不会耽误照顾你。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听说今年的早樱开得极好，河水也清澈，我就想去看看，透透气，就一会儿？”
她的声音轻软，眼神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
月彦紧抿着唇，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外面并不安全，他也不喜欢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情感上，对上她的眼睛，那句“不准”却怎么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随你。”他挣扎了许久，最终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沉闷，带着点不情愿，却又分明是妥协了，“早些回来，莫要贪玩。”
千世子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笑容如同骤然绽放的春花，明媚晃眼：“你答应了？谢谢你，月彦！”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月彦心里又有些不爽。
“一说出去就那么高兴，你就是想丢下我是不是。”他轻哼一声，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摆出一副“我生气了”的架势。
“怎么可能！”千世子心情大好，也不在意他的别扭，笑眯眯地凑近了些，“您放心，我一定早早回来。还会给您带礼物！”
“谁稀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小声，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然而，他那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千世子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暗笑，也不点破。
她知道，这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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