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影蛇穿过被帆布遮挡的洞口，后面是一条经过巧妙伪装的、向下的狭窄阶梯。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铁锈味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气味所取代——隐约的食物香气、淡淡的草药味、人体聚集的温热，以及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般一触即发的压抑感。
阶梯尽头连接着一个比之前那个洞穴更大、结构更复杂的地下空间。这里显然是由多个废弃的管道维修间、小型储藏室打通改造而成，形成了数个相互连通的小区域。墙壁上挂着更多的节能灯，提供了相对充足的照明。大约有二三十人分散在各处，有的在擦拭武器（多是自制或老旧的枪械），有的在整理物资，有的则围坐在低矮的桌旁，低声交谈，脸上都带着长期挣扎求存所特有的疲惫与警惕。
林野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审视、好奇、怀疑、甚至隐含敌意。他浑身污秽，伤痕累累，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股与这灰烬之地格格不入的、仿佛刚从炼狱爬出的凶悍气息。跟在他身后、抱着猎枪瑟瑟发抖的老陈，更是显得突兀。
“影蛇，他们是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男人站起身，沉声问道，目光不善地扫过林野。他是这里的战斗人员之一，代号“磐石”。
“他就是老K提过的那个林野，‘蜂巢’里逃出来的。”影蛇简洁地介绍，同时目光扫过全场，带着警告的意味，“他来找那对姐弟。”
“林野？”
听到这个名字，角落里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是苏婉！
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额角和手臂都缠着简陋的绷带，脸上还带着擦伤，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野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泪水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林野！”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扑到林野身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仿佛生怕眼前的人只是幻觉。“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和话语中无法伪装的担忧，林野心中那块最坚硬的部分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有些生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还活着。”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
这时，那个被称为“铁眉”的疤痕女人也从里面的一个隔间走了出来。她先是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林野一番，重点在他脚踝不正常的颜色和手腕的伤口上停留片刻，然后才开口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能折腾，外来者。能从‘蜂巢’核心杀出来，还能找到这里，有点本事。”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苏宇呢？”林野直接问道，目光越过铁眉，看向她身后的那个隔间。那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铁眉侧身让开：“在里面。老烟在照顾他。”
林野立刻走了过去。苏婉紧紧跟在他身边。
隔间里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小灯。一张简陋的床铺上，苏宇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几张破旧的毯子。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一个戴着破旧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老烟，正坐在床边，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宇的额头。
看到林野进来，老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野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这个在废墟中相遇、一路颠沛流离的男孩。他比之前更加消瘦，眼窝深陷，仿佛生命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快速抽走。林野伸出手，轻轻探了探苏宇的颈动脉，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无力感再次涌上林野心头。他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看到的却依旧是这副景象。
“他怎么样？”他问老烟，声音压抑。
老烟放下湿布，声音沙哑而疲惫：“很不好。辐射深度侵蚀，脏器功能严重衰退。白杨用的那些药，像是强心针，暂时吊住了命，但也在加速他的崩溃。我用尽了我能找到的所有草药，也只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延缓……最终时刻的到来。”他看了一眼林野脚踝的异状，补充道，“你最好也让我看看你的伤，那颜色不对劲。”
林野没有理会自己伤势的意思，他盯着苏宇苍白的小脸，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抗辐射药剂呢？”
“那是‘蜂巢’和内区严格控制的战略物资，”铁眉靠在门框上，接口道，“我们弄不到。就算能弄到，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未必能承受药力。”
“所以，就只能看着他死？”林野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射铁眉。
隔间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苏婉紧紧抓住林野的手臂，泪水无声滑落。
铁眉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脸上那道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不然呢？冲回‘蜂巢’去抢？我们试过，代价惨重。‘余烬’不是慈善组织，我们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为了一个几乎注定救不活的孩子，赌上整个据点的安危，不值得。”
她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在苏婉心头，也让林野的拳头死死握紧。他知道铁眉说的是事实，但……
“他……他不是累赘！”苏婉突然抬起头，带着哭腔喊道，她看向铁眉，又看向林野，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小宇他很坚强的！他撑了这么久！一定还有办法的！林野，你答应过会帮我们的……”
林野看着苏婉泪眼婆娑的脸，又看了看床上气若游丝的苏宇。他想起了自己未能守护的妹妹，想起了在便利店初遇时，苏婉眼中那相似的、不肯放弃的光芒。
“有一个办法。”
一个略显虚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从隔间入口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青鸟扶着他，手里拿着那个老旧的平板电脑。
“阿杰？你怎么样了？”铁眉皱眉问道。
“没事，一点小伤，探索c区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阿杰摆摆手，目光直接落在林野身上，“我刚刚和青鸟分析了从‘蜂巢’外围截获的零星数据碎片，结合老陈之前提到的情报，有一个发现。”
他示意青鸟展示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些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碎片。
“我们发现，‘灯塔’似乎在秘密进行一项名为‘净化之源’的子项目。”阿杰语速加快，“这个项目的核心，是一个小型的、可移动的强效辐射净化装置。它原本可能是为了给高层或特殊部队在极端环境下提供安全水源而设计的。”
“净化装置？”林野的心猛地一跳。
“是的。”青鸟接口，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模糊的示意图，“根据数据碎片推断，这个装置不仅能过滤辐射，似乎还具备某种……促进生物体受损细胞低烈度再生的辅助功能。虽然主要用途不是治疗，但其产生的‘纯净’能量场，或许能中和苏宇体内部分狂暴的辐射效应，为他争取时间，甚至……创造使用抗辐射药剂的条件！”
“这个装置在哪里？”林野立刻追问，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阿杰和青鸟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凝重。
“根据数据追溯和信号源分析，”阿杰深吸一口气，“这个‘净化之源’原型机，目前最可能存放的位置是——”
他指向屏幕上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结构复杂的区域。
“——‘蜂巢’最深处的核心能源反应室附属实验室。那里是白杨的直接管辖区域，守卫等级……最高。”
核心能源反应室！白杨的直属地盘！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笼罩。那里比林野逃出来的普通实验室要危险十倍、百倍！简直就是龙潭虎穴的中心！
铁眉冷哼一声：“果然。还是绕不开‘蜂巢’。而且这次是去最要命的地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值得吗？”
所有人都看向林野。
苏婉也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矛盾——她渴望弟弟能活下去，但也深知其中的危险，她不想林野再去送死。
林野沉默着。他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苏宇，看着身边绝望而脆弱的苏婉，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躁动不安的、源自“蜂巢”的锈蚀力量，以及脚踝处传来的、仿佛被那地下怪物烙印下的隐痛。
他知道，回去，几乎是十死无生。
但他更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苏宇死去，看着苏婉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他就算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这片锈色的末世，将再无任何值得守护的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铁眉、阿杰、青鸟，最后落在苏婉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充满暴戾，而是沉淀下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告诉我具体位置和守卫配置。”他对阿杰和青鸟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一个计划。”
他没有问值不值得。
因为有些路，明知道通往深渊，也必须去走。
为了灰烬中，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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