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脚，浅一脚。
积雪没过了小腿，每一次拔腿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西琳跟在泫身后，咬着牙坚持。
粗糙的熊皮靴子并不合脚，冰冷的雪沫早已浸湿了边缘，寒气如同细针，持续不断地刺入她的肌肤。
起初是刺痛，然后是麻木，最后，一种灼烧般的疼痛从双脚传来，让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轻轻吸气。
她的速度越来越慢。
泫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西琳正低着头，努力想从深深的雪坑里拔出自己的脚，身子微微摇晃，脸上带着倔强和痛苦交织的神情。
他走了回去，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西琳愣住了。
“你……干什么？”
“你的脚，不能再走了。”
泫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西琳看着他那不算宽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明的滋味。
她最终还是趴了上去。
泫稳稳地背起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他的步伐很稳，仿佛背上增加的重量微不足道。
趴在温暖的背上，脚底的刺痛感似乎缓解了一些。
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泫踩雪的嘎吱声。
西琳终于忍不住，将脸侧靠在他坚实的肩胛骨旁，声音闷闷地传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是律者。”
西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按照你记忆里的那些……东西，律者不是只会带来毁灭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吗？”
“你费尽心思回到这个世界，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把我这个潜在的威胁清除掉吗？”
“为什么还要帮我？甚至……背着我？”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也是最大的不安。
泫的脚步没有停顿，他的声音平静地融入风中：
“因为你和它们不一样。”
“我记忆中的律者，是冰冷的规则造物，是纯粹的毁灭化身。”
“但你……”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她散落在他肩头的紫色发丝。
“你会冷，会饿，会害怕，会迷茫。”
“你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女孩。”
“一个，失去了太多，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好好活着的女孩。”
这番话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在西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自己是强大的第二律者，是带来神罚的存在。
但脚上的冻伤，腹中的饥饿，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无处安放的孤独，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嘴硬。
倔强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不得不承认，此刻，她需要依靠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她沉默了下去，将脸埋得更深了些，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却真实存在的支撑。
过了不知多久，她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记忆里的那些……星星，还有那些坠落的世界……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来自那么久远的时代？”
“嗯。”
泫的回答很简单，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确定。
“我的文明，被称为‘源’。它存在的时间，比你们所知的任何历史都要漫长。”
“它消亡之后，我才在量子之海中沉睡了四十六亿年。”
西琳消化着这个匪夷所思的信息。
四十六亿年……那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时间尺度。
对比之下，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连同第二次崩坏那短暂的辉煌与毁灭，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彷徨。
“回到这个世界，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妈妈的家，巴比伦的牢笼，甚至那片她曾试图毁灭的城市……一切都成了过去。
她像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幽灵，无处依附。
“我不是也一样吗？”
泫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沧桑的淡然。
“我的世界早已化为尘埃，我的同胞尽数消亡。”
“站在这里，我和你一样，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跟着我。”
“至少，在找到新的目标之前，我们可以同行。”
这个提议让西琳的心微微一动。
同行？
和一个……来自远古的幽魂？
她犹豫着，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些不愿回忆的画面。
崩坏的洪流，倒塌的建筑，哭泣的人群，还有……那些在她力量下消散的生命。
一股沉重的负罪感攫住了她。
“可是……我……”
她的声音变得艰涩。
“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在第二次崩坏的时候……”
“我害死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
“我是一个……罪人。”
她抬起头，看着泫的侧脸，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厌恶或者审判。
“即使是这样……你也可以吗？”
泫闻言，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弧度。
那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某种更宏大、更残酷的东西。
“你害死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西琳的心上。
“连我手上沾染的零头都算不上。”
“在文明的存续面前，个体的生死，有时候只是冰冷的数字。”
“所以，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西琳彻底哑然。
她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能感觉到，泫没有说谎。
那种源于无尽时光和沉重责任的漠然，是伪装不出来的。
她还能说什么呢？
指责他冷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沉默了，将那份沉重的罪恶感暂时压回心底。
又走了一段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泫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裂缝，将西琳放下，开始收集柴火，准备过夜。
在点燃篝火之前，他忽然问道：
“西琳，你之前说，你是空之律者。”
“那么，如果你能获得足够的崩坏能，是否就能真正使用空间的权能？比如，打开传送门，或者进行空间跳跃？”
西琳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那是我的权能本质。”
泫看着跳跃的火柴梗，紫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点星火，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我在量子之海里随手一抓，抓住的偏偏就是一个空之律者。”
西琳更加不解。
“你……为什么这么问？空间的权能，对你很重要吗？”
泫抬起头，目光穿透逐渐升起的火焰，望向西琳。
“很重要。”
他的表情变得认真。
“我需要你的帮助，西琳。”
“不仅仅是你作为‘容器’带我回归的帮助。”
“我需要你，以空之律者的身份，与崩坏神建立沟通。”
西琳的瞳孔猛地收缩。
崩坏神？
那个赋予她力量，却又似乎将她引向毁灭的源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
火光在泫的脸上跳跃，明明灭灭，让他古老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西琳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粗糙的熊皮，以及脚上依旧隐隐作痛的冻伤。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第二次崩坏更加庞大、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
而眼前这个看似虚弱、背负着古老秘密的男人，就是漩涡的中心。
篝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寒意。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烤热的熊肉，喝着融化了的雪水。
在这片广袤而残酷的西伯利亚雪原上，一个来自远古的幸存者，与一个背负罪孽重获新生的律者，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相依为命。
未来如同被浓雾笼罩的前路，一片迷茫。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簇小小的篝火旁，他们暂时不再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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