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里屋传来姥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更衬得外间这片小小空间的寂静,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温清凝坐在床沿,目光胶着在不远处那张旧木椅子上。
季思寒闭着眼,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张平日里拒人以千里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可见骨的疲惫。
温清凝静静地看着他,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一片狼藉。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回响:
温清凝,该结束了。
就到这里吧,趁现在。
理智像一位严苛的法官,陈列着无可辩驳的证据:
这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
季思寒的世界太高太远,是云端之上的琼楼玉宇,而她只是泥土里挣扎的微末尘埃,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绝非一点微弱的情愫可以跨越。
他今晚的突然归来,他话语里透出的无奈和潜在的风险,都像警钟一样,沉重地敲打着她的心。
再继续下去,只会越陷越深,等到感情更深、羁绊更牢的时候再被迫分开,那痛苦将是现在的千百倍。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感情还未至深,是斩断情丝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时机。
她应该开口。
用最平静、最理智的语气告诉他:
季思寒,我们就到这里吧。
谢谢你来看我,但以后,请不要再来往了。
可是,当她看着他那张写满倦怠的侧脸,看着他即使疲惫到极点也依然不肯弯折的脊梁,那句话就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在了喉咙里,沉甸甸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怎么说得出口?
他们现在,甚至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明确的承诺,有的只是这几日突如其来的、不合常理的亲近和那份让她心慌意乱的悸动。
可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关系,却让这个站在云端、本该与她隔着银河的男人,在深夜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应付完步步惊心的家族周旋后,不顾一身风尘仆仆,独自驱车三个多小时,穿越深夜的黑暗,只为来到这个偏僻的乡村,看她一眼,待上片刻。
这份心意,笨拙、冲动,甚至可能给他自己带来麻烦,却沉重得让她无法轻易用一句轻飘飘的“结束”来辜负。
那太残忍,对他,也对她自己。
她说不出口。
她不愿,也不能。
不愿,是因为心底那份连自己都唾弃的不舍和贪恋,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她贪恋他怀抱的温度,贪恋他偶尔流露的、与她认知截然不同的温柔,贪恋这种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的感觉。
她怕一旦说出口,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这间小屋将重新变回只有她和姥姥的、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那刚刚窥见一丝光亮的生命,将再次沉入无边的灰暗。
不能,是因为她不忍心。
不忍心在他如此疲惫、卸下所有防备、显露出罕见脆弱的时候,再给他沉重的一击。
不忍心看到那双深邃眼眸里可能出现的失望或受伤。
她甚至荒谬地觉得,如果自己此刻说出绝情的话,是一种忘恩负义——毕竟,他是因为她才如此奔波劳碌,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于是,所有的理智,所有权衡利弊的冷静,最终都败给了这一刻汹涌的情感和不忍。
它们化作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那口气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挣扎和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她终究是……狠不下心。
她站起身,脚步很轻地走到季思寒身边。
没有再说任何关于“去留”或“未来”的沉重话题,仿佛刚才内心那场激烈的战争从未发生。
她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重新轻轻地按上他的太阳穴,这一次,动作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
至少此刻,我不赶你走。
至少今夜,让我为你驱散一点疲惫。
至于明天……那些沉重的、无解的难题,就留给明天去烦恼吧。
季思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和动作里那细微的变化,他依旧闭着眼,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他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再提回市区或者任何令人烦忧的事情,只是微微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放松地、更信任地交托于她生涩却温柔的抚慰中。
夜色深沉,斗转星移。
两人各怀心事,一个将决绝的话语碾碎在唇齿间,一个将沉重的现实暂时搁置一旁。
短暂的温情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悬而未决的难题。
这份刚刚萌芽便已步履维艰的感情,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的薄冰之上,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却都因贪恋这一刻黑暗中彼此依偎的微弱暖意,而舍不得,也鼓不起勇气,轻易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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