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暗门之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石阶。
石阶很陡，每一级都很窄，仅容半只脚掌落地。四周的空气不再像上面那样浑浊，反而透着一股阴冷的干燥，就像是……走进了某种巨大的、被精心保养的地下冷库。
林天行打头，一手举着强光手电，一手握着工兵铲，每一步都试探着虚实。
“都小心点，这种‘通天梯’通常都连着地宫的中轴线。”林天行压低声音，回声在幽深的隧道里嗡嗡作响，“别踩中间，贴着墙根走。中间那是给‘神’走的，活人走了容易折寿。”
所谓的“折寿”，在行话里就是触动机关。
队伍拉成了一条长蛇。林天行在前，韩默紧随其后，接着是林宇和陈山河。马三爷带着他的四个保镖走在最后。
“林师傅，这路有点不对劲啊。”马三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回响，“这都走了快两百级了，怎么还没到底？这鲁荒王是把自己埋到了地心不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天行头也没回，“明代藩王墓讲究‘深埋’，这还只是神道的一部分。而且……”
林天行突然停下脚步，手电光照向脚下的石阶。
原本青灰色的石阶，到了这里，颜色突然变了。变成了暗红色，像是被血浸泡过很多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赤血石’。”陈山河凑上来，脸色难看，“这种石头产自西南，质地脆，传导性极好。通常是用来做声控机关的介质。”
“声控？”林宇屏住呼吸。
“嘘——”林天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轻轻搭在那块赤血石上，另一头连着一个小巧的震动监测仪。
指针纹丝不动。
“奇怪。”林天行皱起眉头，“这里的机关……好像是死的？”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王陵，神道这种咽喉要地，绝对是机关密布。但从刚才下来到现在，除了那颜色诡异的石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是不是年久失修，坏了？”韩默小声嘀咕道。
“明代的机关，用上千年都不会坏。”林天行摇了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在总控室，把这一路的机关给关了。”林天行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这不可能。要想关掉这里的机关，必须先穿过这些机关到达主墓室。这是个死循环。”
“哎呀，林师傅，你想多了！”马三爷在后面不耐烦地催促，“没机关还不好？说明咱们吉星高照！赶紧走吧，我这帮兄弟背着装备，腰都要断了。”
林天行虽然心中疑云密布，但此刻箭在弦上，只能继续往下走。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石阶到了尽头。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地下宫殿前厅。
八根两人合抱粗的盘龙石柱支撑着高达十几米的穹顶。地面铺着整齐的金砖（苏州御窑烧制的方砖），敲击有金石之声。在大厅的正中央，立着一座汉白玉的影壁，上面雕刻着“百鸟朝凤”图。
而在影壁的两侧，各有一道拱门。
左边的门上刻着“生”字，右边的门上刻着“死”字。
“生死门？”韩默咽了口唾沫，“哥，走哪边？”
林天行走到影壁前，拿出罗盘。
这里的磁场依然紊乱，指针乱跳。
“寻龙诀里说，‘生门死，死门生’。在墓葬里，刻意标出来的生路，往往是死路。”林天行分析道，“但这鲁荒王是个修道的疯子，他的思维不能用常理推断。”
他围着影壁转了两圈，突然在影壁的背面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凹槽里积满了灰尘，但仔细看，边缘有轻微的摩擦痕迹。
“有人动过这里。”林天行用手抹去灰尘，露出了下面的一行小字。
那是用隶书刻的一句诗：“欲求长生，先死后生。”
“先死后生……”林天行目光投向右边那扇刻着“死”字的门，“走死门。”
“林师傅，你确定？”马三爷的手下有些腿软，“那可是死门啊。”
“信我就走，不信就在这儿等着。”
林天行不再废话，带着林宇大步走向“死门”。
穿过死门，并没有想象中的刀山火海，反而是一条装饰精美的回廊。墙壁上镶嵌着琉璃瓦，地面上甚至还有残存的地毯痕迹。
“看来赌对了。”韩默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宇跟在父亲身后，不知为何，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身后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对了！脚步声！
林宇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
刚才还跟在后面的马三爷和那四个保镖，不见了！
“爸！”林宇惊叫出声，“马三爷他们不见了！”
林天行和陈山河同时回头。
果然，幽深的回廊里，只有他们林家这四个人（林天行、陈山河、林宇、韩默）。原本应该跟在屁股后面的九州会众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可能！这才几步路？”韩默慌了，大声喊道，“三爷？马三爷？”
声音在回廊里回荡，没人回应。
“糟了！”林天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转身看向来时的那道“死门”，“快回去！”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
那道刻着“死”字的石门，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重重落下，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瞬间封死了退路。
“咯吱——咔嚓——”
紧接着，整个地宫开始剧烈震动。这种震动不是地震，而是那种巨大的机械齿轮开始咬合、运转时引发的共振。脚下的金砖开始颤抖，头顶的琉璃瓦发出碎裂的声响。
“中计了！”陈山河大吼一声，“这是‘断后闸’！马老三那王八蛋没跟进来，他在外面触动了总开关！”
“滋滋滋——”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喷气声响起。
回廊两侧原本精美的壁画墙壁，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从那些缝隙里，喷射出一股股绿色的烟雾。
“毒气！戴面具！”林天行反应极快，一把按住林宇的脑袋，帮他扣紧防毒面具。
但危机远不止于此。
“嗖！嗖！嗖！”
在毒雾喷出的同时，墙壁下方探出了无数个黑黝黝的圆孔。紧接着，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数不清的弩箭如同暴雨梨花般射了出来。
“趴下！全趴下！”
林天行大吼着，一把将林宇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儿子。
“当当当当！”
弩箭射在地面上，火星四溅。有的射在他们背后的背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
一声惨叫响起。
是韩默。
他反应慢了半拍，虽然趴下了，但屁股稍微撅高了一点。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大腿外侧飞过，带走了一大块皮肉。虽然没伤筋动骨，但这弩箭上……有毒！
“我的腿！我的腿麻了！”韩默惊恐地大叫，伤口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别乱动！”陈山河趴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颗解毒丹塞进韩默嘴里，“含着！这是见血封喉的‘乌头毒’，乱动血流得更快！”
“轰隆隆——”
弩箭雨还没停，头顶又传来了恐怖的声响。
林宇透过防毒面具的护目镜，惊恐地看到，头顶的天花板正在缓缓下降。那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布满了倒刺的铁板！
“千斤顶！这是要把我们压成肉泥！”林宇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前有毒气，旁有箭雨，上有千斤顶，后有断龙石。
这哪里是防盗？这分明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杀局！
“马老三！萧天成！我草你祖宗！”林天行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
什么合作，什么探墓，全都是幌子！
萧天成早就派人（也许就是那个暗鸦的人）摸清了这座墓的结构，甚至可能已经控制了外围的总机关。他们故意引林家父子进来，走这条“死门”，然后在外围启动机关，把原本用来防盗的“阻挡式”机关，改成了这种没有任何死角的“毁灭式”陷阱。
他们是要把林家这根眼中钉，连同那个所谓的秘密，一起埋葬在这百米地下！
“爸，顶要压下来了！”林宇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倒刺，绝望地喊道。
那锋利的铁刺，距离林天行的脊背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林天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寻龙门的传人，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死，更不能让儿子死在这里！
“机关是人造的，是人造的就有破绽！”林天行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这是反向操作，那生路肯定不在常规位置……”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墓道里疯狂搜索。
毒气、弩箭、千斤顶……
这三样东西，都需要巨大的动力源和排气口。
“风！”林天行突然大喊，“宇儿，听风！哪里的风声最大？”
林宇闭上眼睛，强行屏蔽掉周围的轰鸣声、韩默的惨叫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这是他从小学到大的本事——听风辩位。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荡，大多是毒气喷射的声音。但在这些杂音中，有一缕风声特别奇怪。
它不是喷出来的，是吸进去的！
“在下面！”林宇猛地睁开眼，指着回廊边缘的一条排水沟，“那里的风是往里吸的！”
林天行看过去。
那是一条宽约半米的排水沟，平时用来排出地宫的渗水。此刻，虽然弩箭乱飞，但那个排水沟的位置却是一个死角，弩箭射不到里面。
而且，因为毒气比空气重，正在往低处沉，但那个沟口却有强大的吸力，将毒气抽走。说明那里连通着地下的暗河或者通风井！
“就是那里！”林天行从地上弹起，也不管还有没有弩箭，一把抓起地上的韩默，“师父，带着宇儿，跳沟！”
“跳沟？”韩默吓傻了，“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万一……”
“不跳就是肉泥！”
林天行不由分说，像扔沙袋一样把韩默扔进了排水沟。
“啊——”韩默的惨叫声迅速远去，显然这沟是个斜坡。
“师父，快！”
陈山河也不含糊，一把拉过林宇，两人就地一滚，滚进了排水沟。
林天行殿后。
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瞬间，头顶的千斤顶已经压到了头皮。一根倒刺划破了他背上的背包，发出“刺啦”一声脆响。
“走！”
林天行猛地一缩身子，像条鱼一样滑进了那条狭窄的沟渠。
“轰！”
就在他消失在沟口的下一秒，几吨重的带刺铁板轰然砸在地面上。金砖粉碎，整个回廊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铁饼。
如果晚半秒，他们就会变成那铁饼里的肉馅。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身体在粗糙的石壁上摩擦，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这条排水沟是个大概四十五度的斜坡，很滑，上面长满了青苔。
林宇感觉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在黑暗中极速下坠。
“护住头！”前面传来父亲的喊声。
林宇赶紧抱住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
不知滑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扑通！”
林宇感觉自己掉进了一池水里。
水冰冷刺骨，瞬间呛进鼻子里。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都在吗？”不远处传来手电的光亮和林天行的声音。
“我在……咳咳……”陈山河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我也在……我的腿……”韩默在哼哼。
林宇游过去，借着手电光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那个排水沟的出口就在溶洞顶部的岩壁上。下面是一个深潭，水是活水，还在缓缓流动。
“这是地宫下面的地下河。”林天行爬上岸，把大家都拉了上来。
此时的四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林天行的衣服被划烂了，背上全是血痕；陈山河扭了脚，站都站不稳；韩默最惨，大腿上插着半截弩箭，伤口发黑肿胀，整个人已经在发高烧；只有林宇因为被父亲护得好，除了擦伤没受大伤。
“马老三……萧天成……”林天行一拳砸在岩石上，鲜血直流，“此仇不报，我林天行誓不为人！”
“先别说报仇了，先想办法活下去。”陈山河从包里掏出所剩无几的急救药，给韩默处理伤口，“这乌头毒如果不赶紧拔出来，这腿就废了。甚至命都没了。”
林天行强忍着怒火，拿出匕首，在火上烤了烤。
“韩默，忍着点。”
“哥……轻点……”韩默虚弱地说。
林天行手起刀落，将韩默伤口处的烂肉剜去，黑血流了一地。韩默疼得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处理完伤口，四个人瘫坐在黑暗的溶洞里，听着地下河的水声，心中一片凄凉。
进来的路被封死了，马三爷跑了，装备丢了一大半，还带着一个重伤员。这简直是绝境。
“爸，我们还能出去吗？”林宇抱着膝盖，小声问。
林天行看着儿子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心如刀绞。是他太自信了，太轻信所谓的“江湖规矩”，才把儿子带进了这个死局。
“能。”林天行坚定地说，“只要还没断气，咱们就能出去。寻龙门的人，命硬！”
他站起身，举起手电照向溶洞深处。
“这地下河既然是活水，就一定有出口。而且……”林天行指着河边的一串脚印。
那不是他们留下的。
那是一串很浅、很旧的脚印，上面甚至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石钟乳。
“这是……以前的工匠留下的？”林宇问。
“对。修这种大墓，工匠知道必死无疑，所以往往会在排水系统上留一手，给自己挖条逃生通道。”林天行眼中燃起希望，“跟着这串脚印走，那是唯一的生路。”
“走！”
林天行背起昏迷的韩默，陈山河拄着一根捡来的木棍，林宇拿着手电照明。
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在地下世界的深渊里，开始了艰难的求生之路。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条所谓的“生路”，其实通向的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地方。
那是鲁荒王当年炼丹试药、残杀数千生灵的——“万人坑”。
……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溶洞越来越窄，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而且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那不是尸臭，而是一种混合了化学药剂、腐肉和霉菌的怪味。
“这味道……不对。”陈山河捂着鼻子，“有煞气。”
“前面有光！”林宇突然指着前方。
在黑暗的尽头，隐约透出一丝惨绿色的光芒。
众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角，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僵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足有足球场那么大。
但这里没有水，只有一个巨大的坑。
坑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骨。
成千上万具尸骨，层层叠叠，有的已经白骨化，有的却因为这里特殊的干燥环境变成了干尸。而在尸坑的中央，竖立着一根巨大的青铜柱，柱子上用铁链锁着一具巨大的……东西。
那东西虽然只剩下骨架，但依然能看出它生前的狰狞——那是一条身长十几米的巨蟒！
而在巨蟒的头骨上，竟然插着一把剑。
一把锈迹斑斑，却依然散发着寒气的青铜剑。
“这就是……鲁荒王的‘药渣坑’？”陈山河声音颤抖，“他把试药死的人，全都扔在这里喂了这条蛇？”
“别看那条蛇！”林天行突然大喝一声，“看周围！”
林宇这才发现，在这个尸坑的四周岩壁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人。
不是死人，是穿着古代铠甲的“人”。
他们像是壁虎一样吸附在墙壁上，手里拿着生锈的兵器，脸部被青铜面具遮挡，一动不动。
“这是……守灵尸兵？”林宇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
“不，那是‘痋人’。”林天行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用活人种下痋虫，做成的生物机关。只要感觉到活人的热气，它们就会醒过来。”
话音未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墙壁上，一个“痋人”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咔嚓、咔嚓……”
那种骨骼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磨牙声。
那些沉睡了千年的怪物，醒了。
“跑！！！”
林天行背着韩默，发疯一样冲向尸坑对面唯一的一条通道。
而在他们身后，无数个黑影从墙壁上剥落，像是一群黑色的蜘蛛，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
一场更加惨烈的追逐战，在这地下深渊中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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