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西安城北,一条废弃的排污渠出口。
“哗啦——”
带着腐臭味的水花四溅,两只黑泥猴一样的人影狼狈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一屁股瘫坐在干硬的河堤上。
“呼……呼……我的妈呀……”
顾文渊摘下满是泥点子的黑框眼镜,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干呕。那身原本干净的白衬衫此刻已经变成了黑灰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下水道味。
“这就是……这就是江湖吗?”顾文渊抹了一把脸,虽然狼狈,但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太刺激了!比在图书馆查资料刺激一万倍!”
林宇靠在旁边的一棵老柳树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人追来后,他才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
他看了一眼旁边这个喋喋不休的书呆子,眼神有些复杂。
刚才在臭水沟里狂奔了两公里,这小子虽然体力不行,摔了好几跤,但硬是一声没吭,没拖后腿。
“吐够了吗?”林宇冷冷地问,“吐够了就赶紧走,马奔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搜。”
“走?去哪?”顾文渊戴上眼镜,但这眼镜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视线一片模糊。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要是让九州会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你这研究生也别读了,直接去火葬场报道吧。”
说完,林宇转身欲走。
“哎!等等!恩人!大师!”
顾文渊顾不上脏,一把抱住林宇的大腿,“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林宇眉头一皱,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告诉我,那把柳叶剑上的巴蜀图语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文渊死皮赖脸地喊道,“刚才在鬼市,你虽然没买成,但我看你看得那么仔细,肯定看出门道了!”
林宇低头看着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人为了学问,连命都不要了?
“想知道?”林宇停下脚步。
“想!”
“先找个澡堂子把这一身臭皮洗了,再找个地方吃碗面。”林宇摸了摸肚子,折腾了一晚上,他也饿了,“我请客。”
……
凌晨三点半,一家还在营业的24小时洗浴中心。
洗去了满身的污垢和臭味,换上了洗浴中心提供的宽松汗蒸服,两人坐在休息大厅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
“滋溜——”
顾文渊毫无形象地吸了一大口面条,满足地叹了口气:“活过来了。这面真劲道。”
林宇吃得很慢,但他吃每一口都很认真,这是在野外生存养成的习惯——珍惜每一粒粮食。
“说吧,你想问什么。”林宇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顾文渊立刻正襟危坐,从更衣柜里拿出来的那个湿漉漉的笔记本摊在桌上(这本子他竟然一直护在怀里没湿透)。
“大师,我想请教三个问题。”顾文渊推了推眼镜,神色变得极为专业,“第一,白天那个仿汝窑笔洗,你是怎么一眼看出‘火气’未退的?我查过资料,现在的做旧技术很高,那种贼光很难分辨。”
林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书上说,汝窑‘似玉非玉而胜玉’。你看的是光,我看的是‘润’。真正的老瓷器,经过几百年的氧化,釉面会形成一层‘包浆’,光线打上去是散射的,柔和。而新瓷器,那是玻璃光,直来直去,刺眼。这叫‘眼力’,也是‘感觉’,书上学不来,得上手摸过几千片碎瓷片才能练出来。”
顾文渊飞快地记着笔记,频频点头:“受教了。那第二,刚才鬼市那把柳叶剑,上面的符号……”
“那是古蜀国的文字,或者说是族徽。”林宇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类似‘手’和一个类似‘心’的图案,“这把剑的主人,应该是古蜀国‘开明王朝’的一位武将。这把剑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礼器。如果我没看错,剑格那里应该还有个暗扣,里面藏着当时的行军图或者祭祀文。”
“天呐!”顾文渊惊呼一声,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几个睡觉的客人不满地翻身。
他赶紧压低声音:“这种细节都能看出来?我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但那是国家一级文物,根本不让上手。你……你到底摸过多少真东西?”
林宇没有回答,眼神有些飘忽。
摸过多少?
这三年在秦岭深山,师父陈山河把寻龙门几代人积攒下来的残片、拓本,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陪葬品,全都拿给他当教具。他是在死人堆里、在文物堆里泡大的。
“第三个问题。”顾文渊合上笔记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宇,“你懂风水吗?或者说……你会‘寻龙点穴’吗?”
林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死死盯着顾文渊。
“你是学历史的,怎么对这些迷信感兴趣?”
“这不是迷信!”顾文渊急了,“这是古代的地理学、天文学和环境学!我最近在研究一个课题,关于明代藩王墓葬的选址与风水格局。我查阅了大量的县志和野史,发现很多墓葬的位置,根本不符合常理。比如……”
顾文渊从包里掏出一张复印的古地图,铺在桌上。
“你看这里,河南伏牛山。”顾文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史书记载,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子,鲁荒王朱檀,死后葬在山东邹城。但我查到一份明代的《营造法式》残卷,上面提到,鲁荒王生前信奉道教,他在伏牛山深处,秘密修建了一座‘升仙台’,也就是他的疑冢,或者说是……真身墓。”
“当啷!”
林宇手中的茶杯盖掉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伏牛山。
鲁荒王。
升仙台。
这几个词,就像是几把带血的刀子,瞬间刺进了林宇的心脏,将那结痂了五年的伤口狠狠撕开。
五年前。
那个雨夜。
那个阴冷潮湿的墓道。
父亲林天行把他推向出口,自己却转身冲向了火海。
那一幕,林宇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怎么了?”顾文渊发现林宇的脸色变得煞白,有些担心地问。
林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巨浪。他的手在桌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
“没事。”林宇声音有些沙哑,“你继续说。”
顾文渊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我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藩王死后必须葬在封地。鲁荒王为什么要在几百里外的伏牛山修墓?而且,那个位置的风水……”
顾文渊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困惑。
“那是‘困龙局’。”林宇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四山合围,水流不畅,阴气汇聚。那是极阴之地,也是……养尸之地。”
顾文渊瞪大了眼睛:“你也这么看?我的导师说那是‘聚气’,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养尸地,那鲁荒王把自己埋在那儿,岂不是想……”
“想成妖。”林宇冷笑一声,“或者是,想借阴兵,图谋不轨。”
顾文渊打了个寒颤:“这也太玄乎了。不过,那个地方真的很邪门。我查过资料,五年前,那里好像发生过一次地震,或者是山体滑坡,把整个山谷都埋了。官方说是地质灾害,但我有个师兄当时在附近做田野调查,他说听到了爆炸声。”
“爆炸声……”林宇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着。
那是父亲引爆雷管的声音。
那是父亲用生命发出的最后怒吼。
“对了!”顾文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张模糊的照片,“这是我师兄当年在现场拍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拍到了一个人。”
照片很模糊,是在雨夜中拍摄的。
但在那昏暗的背景里,隐约可以看到几辆黑色的越野车,还有一个穿着雨衣、站在车边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人手里把玩着的两颗铁胆,在闪光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马三爷!
林宇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张照片,就是铁证!证明五年前那场所谓的“意外”,根本就是九州会策划的谋杀!
“这张照片,你给别人看过吗?”林宇猛地抓住顾文渊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哎哟!疼疼疼!”顾文渊呲牙咧嘴,“没……没有。这是私拍的,没敢公开。我觉得这可能涉及到什么盗墓团伙,就一直留着做研究素材。”
林宇松开手,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书呆子。
这人虽然不懂江湖险恶,但他掌握的这些资料,对于林宇来说,价值连城。
顾文渊不仅有学术背景,能接触到官方档案和资料,更重要的是,他这种“局外人”的视角,往往能发现一些当局者迷的线索。
“顾文渊。”林宇第一次正式叫了他的名字。
“在!”
“你想学寻龙点穴?”
“想!做梦都想!”顾文渊拼命点头。
“我可以教你。”林宇缓缓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别说一个,一百个都行!”
“以后,你关于那座明代王陵的所有研究资料,必须第一时间跟我共享。还有,帮我查一个人。”
“谁?”
“马三爷。也就是九州会的马老三。”林宇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我要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尤其是……有没有再派人去过伏牛山。”
顾文渊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虽然书生气重,但不傻。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叫“李云”的年轻人,和那个明代王陵,以及九州会之间,有着某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那个王陵……对你很重要?”顾文渊试探着问。
“那是我家。”林宇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也是我的……坟墓。”
顾文渊没听懂,但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他伸出手:“成交。从今天起,你教我本事,我帮你查资料。咱们这叫……文武搭配,干活不累?”
林宇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了上去。
这只手,干燥、温暖,带着墨水的味道。
这是林宇这五年来,第一次握住除了师父以外的人的手。也是他迈出“孤狼”状态,开始组建自己团队的第一步。
“合作愉快。”
……
清晨。
林宇回到了城中村的小旅馆。
陈山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了?”陈山河问。
“去了趟鬼市,遇到了九州会的人,差点被马奔那个小兔崽子抓了。”林宇脱下外套,倒了杯水。
“马奔?”陈山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马老三的儿子?哼,蛇鼠一窝。”
“师公,我遇到了一个人。”林宇把遇到顾文渊的事情,以及顾文渊关于明代王陵的研究,详细说了一遍。
陈山河听完,沉默了很久。
“那个书呆子,可靠吗?”
“目前看来,是个纯粹的学者,有点傻气,但肚子里有货。”林宇评价道,“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九州会现在洗白了,很多事情都披着合法的皮。我们也需要一个‘懂行’的文化人,帮我们看清那些弯弯绕绕。”
“而且……”林宇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张顾文渊给他的照片复印件,“他有这个。”
陈山河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马三爷,老手微微颤抖。
“伏牛山……”老人喃喃自语,“五年了。天行的尸骨还在那下面压着,咱们连个坟都立不起来。”
“师公,我想好了。”林宇蹲在师父面前,眼神坚定,“那个王陵,我们必须再去一次。不仅仅是为了给爸爸收尸,更是为了找到那半张地图。九州会当年没炸毁主墓室,说明他们也没拿到东西。他们肯定还会再去。”
“再去?”陈山河叹了口气,“现在的九州会,比当年更强了。咱们爷俩,拿什么跟他们斗?”
“靠脑子,靠朋友。”林宇站起身,“顾文渊只是第一个。我还要找更多的人。阿鬼、钟离……那些散落在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只要跟九州会有仇的,都是我们的盟友。”
“我要在西安,下一盘大棋。”
陈山河看着眼前的林宇。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那个曾经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身上,既有林天行的刚毅,又有陈山河的狡黠。
寻龙门的传承,终究是没有断。
“好。”陈山河磕了磕烟袋锅,“既然你要下棋,那师公我就给你当个过河卒。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拼一次。”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你那个‘李云’的身份坐实了。”陈山河提醒道,“光靠倒腾小玩意儿不行,你得在西安古玩圈‘扬名立万’,让九州会的人注意到你,但又查不出你的底细。”
“扬名立万?”林宇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机会马上就来了。”
“顾文渊告诉我,下周,西安有一场顶级的私人鉴宝会。主办方是那个……苏家。”
“苏家?”陈山河一愣,“那个书香门第,考古世家的苏家?”
“对。听说苏家的大小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眼光极高,正在招募私人顾问。”林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能搭上苏家这条线,我们在白道上,就算有了靠山。”
“而且,我听说,九州会的萧天成,也想拉拢苏家。”
“那就去会会那个苏家大小姐。”陈山河笑了,“正好,看看你这几年学的‘观人术’,能不能搞定一个海归大小姐。”
林宇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新的身份,新的盟友,新的目标。
复仇的棋局,已经落下了第一子。
而那个名叫苏婉清的女孩,即将走进他的生命,成为这盘棋局中,最温柔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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