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清晨,雾气像是一堵厚重的墙,将玄虚观包裹得严严实实。
“呼……吸……”
沉重的呼吸声在绝壁之上回荡。
林宇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单薄的粗布长裤,像一只壁虎一样贴在“问天台”下方的垂直悬崖上。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原本单薄的少年身板,此刻每一块肌肉都线条分明,充满了爆发力。
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流进腰间的伤疤里——那是逃亡路上留下的印记。
“还有最后十米!”
崖顶传来陈山河严厉的吼声,“手别抖!脚后跟用力!别指望绳子,那绳子我割了一半,你敢松劲儿,就是个死!”
林宇咬着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
那根系在腰间的麻绳,确实如师父所说,在岩石边缘磨损得只剩下一小股,随时都会断裂。而在他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掉下去连回声都听不见。
这是“练胆”,也是“练命”。
寻龙门的手艺,大多是在地底下的方寸之间施展。墓道狭窄、空气稀薄、机关密布,这就要求下墓的人必须拥有极其强悍的心理素质和身体控制力。
“起!”
林宇暴喝一声,手指如钢钩般扣住岩缝,手臂青筋暴起,身体猛地向上一窜。
“咔嚓。”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那根脆弱的绳子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失重感瞬间袭来。
若是三年前的林宇,此刻恐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现在的“李云”,心中只有冷静。
他在下坠的一刹那,右脚猛地蹬向崖壁,借着反作用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左手精准地抓住了旁边伸出来的一棵歪脖子松树。
“砰!”
身体重重撞在树干上,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林宇没有丝毫停歇,借着松树的弹力,再次腾空而起,像一只猿猴,稳稳地落在了崖顶的平台上。
“师公,我上来了。”
林宇站直身体,调整呼吸,眼神平静地看着坐在石头上喝酒的陈山河。
陈山河瞥了一眼那根断绳,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用了十五分钟,比昨天慢了三十秒。要是后面有粽子(僵尸)追你,你现在已经被掐断脖子了。”
“明天我会更快。”林宇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那是明天的事。”陈山河把酒壶扔给林宇,“喝一口,暖暖身子。然后进屋,今天的‘文课’开始了。”
……
玄虚观的正殿里,光线昏暗。
墙壁上挂满了陈山河手绘的地形图和星象图。地上堆满了各种发黄的古籍线装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
这三年,白天练体,晚上练脑。
林宇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里模拟的是一种复杂的山川走势。
“寻龙点穴,讲究的是‘望、闻、问、切’。”
陈山河拿着一根教鞭,指着沙盘上的山脉:“这世上的龙脉,分干龙、支龙。干龙如长江大河,气势磅礴;支龙如溪流涓涓,藏风聚气。你看这局,若是要你在这十万大山里找一个‘帝王穴’,你选哪里?”
林宇盯着沙盘,目光如炬。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撼龙经》、《葬经》里的口诀。
“贪狼峰耸入云霄,巨门星方正如屏。”林宇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这山势西北高,东南低,水流呈‘九曲回肠’之势。若选帝王穴,必在‘龙抬头’的位置。”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上。
“这里。”
“理由?”陈山河问。
“此处前有案山如玉几,后有乐山如屏风,左右青龙白虎环抱有情。最关键的是,水口紧锁,明堂宽阔。这是‘万邦来朝’的格局。”林宇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啪!”
陈山河一鞭子抽在沙盘边缘,震起一片沙尘。
“错!大错特错!”
林宇一愣:“师公,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尽信书,不如无书!”陈山河厉声道,“你选的这个地方,风水确实极好。但你忘了一点——这是在秦岭!”
老人的教鞭点在那个小山包的侧面:“你看这里的岩层走向,这是‘断层线’!秦岭多地震,这种看似完美的风水宝地,实则是地质断裂带。埋在这里,不出百年,地宫必塌,尸骨无存!古时候的皇家风水师,不仅要懂风水,更要懂地质!”
林宇恍然大悟,冷汗瞬间下来了。
“盗墓,是在跟死人博弈,更是跟天地博弈。只看表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陈山河语重心长,“宇儿,你要学的,不是书本上的死知识,而是活的眼力。”
“弟子受教。”林宇恭敬地低头。
“把《地质堪舆录》抄十遍,今晚不许睡。”陈山河扔下一本书。
“是。”
……
如果说风水堪舆是宏观的大局观,那么“听土辨质”和“闻香识路”,就是微观的保命绝活。
深秋的夜晚,寒风瑟瑟。
林宇被蒙上了双眼,带到了后山的乱葬岗。
这里埋的都是些无主的孤魂野鬼,阴气极重。
“跪下。”陈山河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
林宇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冰冷的泥土上。
“我不说话,你自己找。这方圆五十米内,我埋了三样东西:一块秦砖、一块汉瓦、还有一块沾了水银的宋代朽木。限你半个时辰,全给我挖出来。挖错一次,罚跪两个时辰。”
这就是寻龙门的绝技——“地听”。
不需要洛阳铲,不需要探针,只靠手感、嗅觉和那一丝玄之又玄的“地气”感应。
林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风吹过草叶的声音,能闻到泥土深处腐烂树叶的味道,甚至能感觉到地下蚯蚓翻土的微弱震动。
他的手指插入泥土,轻轻捻动。
“这土松软,带着草腥味,是生土。”
“这土发硬,颗粒粗糙,是风化岩。”
林宇像是一只在黑暗中觅食的鼹鼠,一点点地在地上爬行。
突然,他的鼻翼动了动。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金属锈味和酸腐味的气息钻进了鼻孔。
“在左边,三米处。”
林宇爬过去,双手开始挖掘。挖了不到半米,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闻,刺鼻。
“宋代朽木,找到了。”林宇举起手中的木块。
“继续。”黑暗中传来师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宇继续搜索。
秦砖汉瓦,这两种东西都是烧制的陶土,气味很难分辨,主要靠手感传来的回音和温度差异。
秦砖致密,敲击声脆;汉瓦粗犷,手感微凉。
林宇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咚……咚……”
声音在地下传播,遇到不同的介质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变化。这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成千上万次的练习。
半个时辰后。
林宇满身泥土,手里捧着三样东西,摘下了眼罩。
“师公,齐了。”
陈山河接过东西看了看,点点头:“不错。尤其是这块汉瓦,埋在树根底下,气味被树脂盖住了,你还能找出来,说明你的鼻子已经‘通’了。”
“都是师公教得好。”林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别得意。”陈山河把东西扔回坑里,“这只是死物。真正的墓里,有流沙、有伏火、有毒气。那些东西可是会要命的。明天开始,练‘闭气’。”
……
所谓的“闭气”,就是水下生存训练。
玄虚观后面的山谷里,有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潭,常年冰冷刺骨,据说是通着地下暗河。
大冬天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下去。”陈山河指着砸开的一个冰窟窿。
林宇二话不说,脱掉棉衣,只穿着短裤,“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那种冷,像是无数根钢针瞬间扎进了每一个毛孔。林宇感觉心脏都要骤停了。
“在底下待够三分钟再上来!”陈山河站在岸边掐着表。
水下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线。
林宇强忍着极寒带来的抽搐感,调整着呼吸节奏,或者说,是停止呼吸的节奏。
在墓葬里,有时候会遇到水淹墓道,或者毒气弥漫,这时候一口气能不能憋住,就是生死之别。
一分钟……两分钟……
林宇感觉肺部像是要炸开了,大脑因为缺氧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到了父亲在火光中微笑的脸,看到了韩默狰狞的笑,看到了萧天成那双阴冷的眼睛。
“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在水底死死抓住一块石头,用意志力对抗着生理的极限。
“哗啦!”
三分钟一到,林宇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起来,跑步回暖!”陈山河扔给他一块干毛巾,“记住刚才那种濒死的感觉。在墓里,当你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三年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中悄然流逝。
那个曾经有些瘦弱、眼神里带着惊恐的少年,像是一块废铁被扔进了熔炉,经过千锤百炼,终于被打造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林宇的身高蹿到了 一米八,肩膀宽阔,身姿挺拔。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疤,那是练习机关破解和格斗留下的勋章。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少年的清澈,而是深邃如潭,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当他看向你时,你会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被看穿。
这是“观人术”大成的标志。
第三年的冬至。
秦岭再次大雪封山。
这一天,是林宇十八岁的生日,也是他“出师”的日子。
玄虚观的大殿里,陈山河摆下了一桌酒席——其实也就是一只烤野兔,一壶老酒。
“宇儿,坐。”
陈山河看着眼前的青年,眼中满是感慨。三年前那个哭着要找妈妈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让他都感到敬畏的男人。
“师公,敬您。”林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如同一团火在胸口燃烧。
“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也是检验你这三年成果的日子。”陈山河放下酒碗,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师公请出题。”林宇放下碗,坐得笔直。
“不是我出题,是老天爷出题。”
陈山河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
那座山峰形状奇特,像是一只蹲伏的猛虎,虎口正对着玄虚观。
“那是‘白虎煞’。”陈山河说道,“三十年前,我在这座山里发现了一个元代的将军墓。那是个‘凶穴’,里面的机关极其歹毒,我当年年轻气盛,闯进去差点没出来,只带出了一把断刀。”
老人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张残缺的地图,扔给林宇。
“这墓我没封死,但我设了‘反向局’,把它变得更凶了。今晚,你的任务就是进去,把我当年丢在里面的那把刀的刀鞘找回来。”
“限时三个时辰。天亮之前如果不出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林宇接过地图,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师公,酒别撤,温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背起装备包,身形一闪,消失在风雪之中。
……
元代将军墓,位于“白虎口”的咽喉处。
林宇站在墓道口,并没有急着进去。
他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
“硫磺味,还有……尸气。”林宇心中冷笑,“看来师公这几年没少往里面添料啊。”
他戴上特制的防毒面具,打开冷光手电,走进了墓道。
这是一场实战演练,也是生与死的考验。
墓道里静悄悄的,但林宇知道,这里处处是杀机。
“咔哒。”
脚下一块石板微微下沉。
换做以前,林宇可能会慌。但现在,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几乎在石板下沉的瞬间,他整个人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猛地向侧面一滑,贴在了墙根上。
“嗖嗖嗖!”
三支毒箭贴着他的鼻尖飞过,钉在对面的墙上,箭尾蓝汪汪的,显然淬了剧毒。
“连环弩,小儿科。”
林宇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前进。
流沙阵、翻板坑、悬魂梯……
那些曾经在书本上、在师父口中听过的恐怖机关,此刻一个个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但林宇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
他用听雷术判断流沙的流动方向,用飞虎爪越过翻板坑,用罗盘破解悬魂梯的视觉迷宫。
他的动作精准、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对地下世界的掌控力。
终于,他来到了主墓室。
那是一口巨大的石棺,棺盖半开,露出里面干枯的尸骨。而在尸骨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把生锈的刀鞘。
“找到了。”
林宇刚要伸手去拿。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突然从墓室的阴影里传来。
林宇猛地回头,手电光照过去。
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瞎子(黑熊),正人立而起,死死盯着他。这熊显然是把这里当成了冬眠的洞穴,被林宇惊醒了。
而且,这熊的眼睛是红的,嘴角流着涎水,显然是中毒发狂了。
“这也是师公安排的?”林宇苦笑。
在狭窄的墓室里,面对一头发狂的黑熊,这比面对机关还要危险。
黑熊咆哮着扑了过来,腥风扑面。
林宇没有退。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三年来在深山里与野兽搏杀练就的杀气。
他不退反进,手中的工兵铲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杀!”
……
两个时辰后。
天还没亮。
玄虚观的大门被推开。
林宇满身是血地走了进来。他的衣服被撕烂了,胸口有几道深深的抓痕,还在往外渗血。
但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鞘。
“师公,酒还热吗?”
林宇把刀鞘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狂野。
陈山河看着桌上的刀鞘,又看了看林宇身上的伤,眼中满是震撼。
他知道那头熊有多凶,那是他特意引进去的。他原本以为林宇会用智慧引开熊,或者利用机关困住它。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选择了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硬杀!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孩子的骨子里,有着比林天行更狠、更绝的一面。
“好!好!好!”
陈山河连说了三个好字,将那碗温热的酒递给林宇。
“宇儿,从今天起,你可以出师了。”
老人看着窗外的风雪,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爸当年虽然技术好,但心太软,守规矩守成了死板。但你不一样。你有技术,有心机,更有那股子不怕死的狠劲。”
“这地下世界,将来是你的。”
林宇接过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腹,化作滚滚热流。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父亲的灵位(一块简单的木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爸,儿子长大了。”
“您的仇,林家的冤,儿子这就下山去讨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光头青年。虽然没有了头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星辰。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枚龙脉令。
这三年,他不仅练就了一身本事,更破解了笔记里的第二层秘密。
“睚眦令,在西安。”
林宇转过身,看着师父:“师公,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陈山河微微一笑,将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扔给他。
“现在。”
“风雪正好,适合杀人……哦不,适合赶路。”
一老一少,背着行囊,踏出了那座庇护了他们三年的破道观,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身后,是沉寂的秦岭。
前方,是风云诡谲的西安,是那个等待着王者归来的地下江湖。
潜龙出渊,必将血染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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