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的风雪,说来就来。
前一刻还是阴沉的铅灰色,下一刻,豆大的雪花便夹杂着刀子般的朔风,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城西那座破败的货栈,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碎。
货栈之内,却温暖如春。
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将南宫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黑沉沉的铁盒。盒子里,是顾怀瑾与鞑靼人之间,每一笔肮脏交易的铁证。
旁边,一个中年账房模样的男人,正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叫胡三,是钱三爷手下最核心的账房,也是顾怀瑾那些以次充好货物的直接经手人。
三天前,鞑靼千夫长巴图,用一种钱三爷无法拒绝的方式,将这个人和这本账册,“送”给了南宫白。
“公……公子……”胡三牙齿打着颤,看着窗外那如同鬼哭狼嚎的风雪,眼中满是恐惧,“这……这么大的雪,我们怎么走啊?顾怀瑾的人,还有……还有黑风堂的杀手,肯定已经把大同府围成铁桶了!”
南宫白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块滚烫的烤羊肉,丢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赵通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子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敬佩,但同样也有一丝担忧。
“公子,胡三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外面全是等着开饭的猎鹰。我得到消息,黑风堂这次来的,是他们‘天、地、玄、黄’四组里,最擅长追杀和围剿的‘玄’字组,足有三十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南宫白咽下最后一口羊肉,拍了拍手上的油渍,终于笑了。
“鸟?”他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燃起了冰冷的火焰,“谁说我们是鸟?”
“我要做的,不是飞出笼子。”
南宫白站起身,走到那瑟瑟发抖的胡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做的,是让猎鹰以为自己抓住了鸟,然后,趁它最高兴的时候,在它的老巢里,点一把火。”
胡三和赵通玄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南宫白的意思。
南宫白嘴角的弧度,变得高深莫测。
他凑到赵通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赵通玄的眼睛,越听越亮,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了全然的,狂热的崇拜!
疯子!
公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种计策,也只有他这种视天下为棋盘的疯子,才想得出来!
半个时辰后。
大同府最热闹的“醉风楼”酒馆里,一个喝得醉眼惺忪的“伙计”,正搂着一个酒保,大着舌头吹嘘。
“我跟……我跟你们说,我们掌柜的,那是神仙下凡!什么黑风堂,狗屁!明天……明天风雪一停,我们就从西边官道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我们车上拉的,那可是能让顾怀瑾掉脑袋的宝贝!”
酒馆的角落里,几个看似寻常的酒客,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精光。他们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碗,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风雪之中。
鱼儿,已经看到了饵。
只等夜深,便会狠狠咬钩。
子时,风雪愈发狂暴。
整座大同府,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被一张巨大的白色幕布,彻底笼罩。
城西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与南宫白如出一辙。
他的身后,赵通玄带着十余名精壮汉子,人人手持兵刃,神情凝重,将中间几辆载着沉重木箱的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动作,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车轮的滚动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生怕别人听不见。
就在他们行至一处三面环山的狭窄谷地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如同黑色的毒蛇,撕裂风雪,悄无声息地从两侧的山林中激射而出,覆盖了整个车队!
“有埋伏!保护公子!”
赵通玄一声怒吼,手中厚背刀瞬间出鞘,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刀轮!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过后,十几支弩箭被尽数磕飞。
但不等他们喘息,三十多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从风雪中浮现,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每一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弯刀、长剑、铁爪、判官笔,无一不是杀人的利器。
黑风堂,“玄”字组!
为首的黑衣人,身材瘦高,手中提着一柄细长的软剑,剑身上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南宫白,我们等你很久了。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我们,送你上路?”
被围在中间的“南宫白”,猛地掀开了兜帽。
那人并非南宫白,而是一个与他身形极为相似的乞门兄弟,脸上虽然满是惊恐,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
“想杀我家公子?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自量力!”黑风堂首领冷哼一声,手中软剑一抖,发出一声轻吟,“杀!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三十多名顶尖杀手,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同时扑了上来!
刀光剑影,瞬间在风雪中炸开!
“滚!”
赵通玄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宗师级的气势轰然爆发!他没有去管那些扑向其他人的杀手,而是径直迎上了那名黑风堂首领!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两人身下的积雪,被狂暴的劲气,瞬间掀飞,露出下面被冻得如同钢铁般的地面!
黑风堂首领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眼中满是骇然!
高手!
这他妈的,是一个高手!
情报有误!南宫白身边,怎么会有一个高手护卫!
然而,赵通玄虽然神勇,但黑风堂的杀手,也绝非庸手。他们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悍不畏死。
转瞬之间,便有两名乞门兄弟,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整个场面,瞬间变成了一场血腥的绞杀!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临死的惨叫声,响彻雪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死死地吸引在了这里。
没有人发现,就在西边官道血流成河的同时,大同府的东城门下,一条早已废弃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污暗渠里,几道身影,正佝偻着腰,快速穿行。
为首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沉默如石的老乞丐。他仿佛与这黑暗的地下世界融为了一体,每一步都走得悄无声息。
他的身后,跟着的,才是真正的南宫白。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短打,脸上也做了些伪装,看起来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逃难的农夫。
他的身边,是同样改换了装束的胡三,以及两名抬着一只不起眼小铁盒的乞门心腹。
胡三看着这污浊不堪、臭气熏天的环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神仙般的白公子,为什么放着宽敞的官道不走,非要来钻这比老鼠洞还脏的下水道。
“白……白公子……”胡三忍着恶心,小声问道,“我们……我们这是去哪啊?”
南宫白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去一个,能让你活命,也能让顾怀瑾丧命的地方。”
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拍了拍胡三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南宫白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金陵。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云知那张清丽而冷静的脸。
他此行,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云知送来的那份情报,将顾怀瑾背后的宁王、杨廷和等人,织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叛国巨网。而他手中的这份账册,就是撕开这张巨网,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那些被无辜惨死的家人,也为了金陵城里,那些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伙伴。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握住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临行前,云知塞给他的。她说,这是她小时候在河边捡的,能带来好运。
一股暖流,在南宫白的心中缓缓流淌,驱散了这地下的阴冷与黑暗。
……
雪谷中的激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黑风堂的杀手,不愧是顶尖的杀戮机器。即便面对赵通玄这位武道宗师,他们依然凭借着精妙的合击之术和悍不畏死的打法,死死地将车队压制住。
又一名乞门兄弟倒下了。
“公子快走!”赵通玄状若疯虎,一刀将一名杀手劈成两半,对着那名假扮南宫白的乞门兄弟,发出一声悲壮的嘶吼。
“想走?晚了!”
黑风堂首领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赵通玄被两人缠住的空隙,身形如电,一剑刺向了那名“南宫白”!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名“南宫白”发出一声惨叫,从马上栽了下来。
他怀中的一个木箱,也随之滚落在地,箱盖被摔开,露出里面一叠叠写满了字的账册!
“账册!”
黑风堂首领眼中爆出一阵狂喜!
得手了!
“撤!”
他没有丝毫恋战,一把抄起那本最重要的账册,身形一晃,便第一个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其余的杀手,也立刻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眼间便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狼藉。
“公子!”
赵通玄冲到那名“南宫白”身边,看着他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双目赤红。
那名乞门兄弟,却只是咧嘴一笑,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舵……舵主……我没……没给乞门……丢人……”
说完,头一歪,便彻底没了气息。
赵通玄抱着他那早已冰冷的尸体,仰天发出一声悲愤的咆哮!
咆哮声,在空旷的雪谷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与……杀意!
一个时辰后。
大同府以东,三十里外的一处破败山神庙里。
南宫白一行人,终于从暗渠的出口钻了出来。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胡三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吐得昏天黑地。
南宫白没有理会他,只是脱下身上那件早已被污泥浸透的粗布衣,扔进火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看着南方,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半分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金蝉,已经脱壳。
猎鹰,抓到的,只是一具空壳和一本假的账册。
而他这把真正的利刃,已经悄无声息地,刺向了敌人的心脏。
胡三吐完之后,只觉得虚脱无力。他看着火光下南宫白那深不可测的侧脸,心中那股恐惧,已经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敬畏。
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对神鬼莫测的智慧的,无上敬畏。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南宫白面前,声音沙哑地说道:“白……白公子!从今以后,我胡三的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南宫白缓缓转过身,将他扶了起来。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只要你,活着,回到金陵,将你所知道的一切,亲口说出来。”
南宫白的眼中,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顾怀瑾的死期,到了。”
“而这天下,也该换一种玩法了。”
一声轻语,消散在呼啸的北风之中。
一场即将颠覆整个大明王朝的惊天风暴,已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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