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门总舵,那间破败的城隍庙里。
气氛,比数九寒冬的冰凌子还要僵硬。
苏不予和段飞,一个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个像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互相死死地盯着对方,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赵通玄在一旁看得是坐立不安,他搞不明白,这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怎么一见面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只有南宫白,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眼前这场一触即发的内斗,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段飞,”南宫白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了那个满脸悲愤与不甘的年轻人身上,“你提将一脉,擅长攻心,讲究一言可动天下。可你看你现在,除了像个怨妇一样嘶吼,还会做什么?”
段飞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
“苏舵主,”南宫白又看向苏不予,“你身为金陵乞门之主,执掌数千兄弟的生杀大权,却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激得方寸大乱,恨不得拔刀相向。这般器量,如何统领乞门?”
苏不予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是缓缓松开了。
“你们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了自己最擅长的利器是什么。一个,被所谓的门户之见捆住了手脚,忘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南宫白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两人的心上。
“我问你们,害你提将一脉满门三百七十一口的,是苏舵主吗?”
段飞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苏舵主,当年设下毒计,导致乞门南北分立的,是他段飞吗?”
苏不予的头,垂得更低了。
“冤有头,债有主。”南宫白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你们真正的敌人,是远在北京,那个欺师灭祖,投靠了宁王的老狗,郭祖和,至于老一代千门提将当年对乞门的所为我会找到他给你苏舵主一个交代!”
“现在,郭祖和那条老狗,正躲在宁王背后,准备随时给我们致命一击。而你们两个,,却在这里为了二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要自相残杀?”
“你们是觉得,我南宫白这颗项上人头,还不够重?还是觉得,我们千门和乞门加起来几千号兄弟的性命,都比不上你们那点可笑的恩怨?”
南宫白的话,如同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段飞和苏不予那早已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
真正的敌人,是郭祖和,是宁王。
他们在这里斗得你死我活,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又有什么意义?
段飞那双赤红的眸子里,仇恨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与迷茫。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那是灭门之仇啊!
他师父临死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至今还夜夜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让他如何能轻易放下?
苏不予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南宫白面前,躬身一礼,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白门主,是苏某……鲁莽了。”
南宫白没有看他,只是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段飞,我知道,让你放下仇恨,很难。”南宫白看着段飞,声音缓和了下来,“我不逼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亲手杀了郭祖和,为你提将一脉,报仇雪恨?”
段飞猛地抬头,那双迷茫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刻骨的仇恨。
“想!我做梦都想!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好。”南宫白点了点头,“苏舵主,你想不想除了郭祖和这个乞门败类,清理门户?”
“想!”苏不予斩钉截铁地说道,“此等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很好。”南宫白笑了,那笑容,像一只准备戏耍老鼠的猫。
“既然你们的目标一致,那事情就好办了。”
南宫白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给你们,设一个局。”
“你们两人,联手对弈。棋盘,就是整个金陵城。棋子,就是我们千门与乞门的所有资源。”
“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南-宫白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北方,“在一年之内,让远在北京的郭祖和,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我要他死得,明明白白。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郭祖和,是怎么死的。”
“怎么样?这个局,你们敢不敢接?”
南宫白的话,让苏不予和段飞,同时愣住了。
让他们联手,在一年内,扳倒一个权倾朝野,又有宁王做靠山的乞门总瓢把子?
这……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不是对弈了,这是在拿鸡蛋碰石头!
“怎么?不敢了?”南宫白看着两人那震惊的表情,撇了撇嘴,“一个是最擅长攻心的提将,一个是最懂游戏规则的乞门高手。最锋利的两把刀,凑在一起,连一个远在天边的老狗,都不敢动?”
这激将法,虽然拙劣,却异常有效。
苏不予和段飞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服输的战意。
“白门主,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苏不予沉吟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郭祖和在北京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我们的人,根本插不进去。就算想造他的谣,传他的黑料,也无从下手。”
“是啊。”段飞也难得地,和苏不予站在了同一阵线,“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在金陵城,或许还能翻起些风浪。可是在北京城,在那位郭总瓢把子的地盘上,我们连个屁都算不上。”
“谁说,要你们去北京了?”南宫白笑了。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棋盘,就在金陵。”
苏不予和段飞,更糊涂了。
人在北京,棋盘却在金陵?这棋,怎么下?
“郭祖和是宁王的人,对吧?”南宫白循循善诱。
两人点了点头。
“宁王最看重郭祖和的,是什么?”
“自然是……是乞门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和影响力。”苏不予回答道。
“说对了。”南宫白打了个响指,“那也就是说,郭祖和在宁王心中的价值,取决于他对他手下那些分舵的,掌控力。如果,他连自己手下的分舵主,都管不住了,甚至被人家耍得团团转。你们说,宁王还会不会,继续信任他?”
苏不予和段飞的眼睛,同时亮了!
他们明白了!
公子这是要,围点打援!
他要直接在金陵城,搭一个台子,然后请郭祖和,来唱一出丢人现眼的大戏!
“这……这能行吗?”段飞还是有些不自信,“郭祖和那老狗,生性多疑,狡猾无比。他怎么可能,会上我们的当?”
“他会的。”南宫白嘴角的笑容,愈发高深莫测,“因为,我会给他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诱饵。”
南宫白站起身,负手而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苏舵主,从今天起,你以金陵分舵的名义,向天下所有乞门分舵,发出英雄帖。就说,你金陵分舵,感念总舵多年扶持,特意寻来了一件稀世奇珍,准备献给总瓢把子,以表寸心。”
“段飞,你的任务,就是用你的那张嘴,把这件‘稀世奇珍’,给我吹到天上去。我要让全天下的乞丐都知道,金陵城,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谁要是能得到它,谁就能富可敌国,谁就能延年益寿,甚至,谁就能白日飞升!”
“至于那件宝贝到底是什么……”南宫白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就由你们两个,自己去想吧。”
“你们一个懂江湖,一个懂人心。我相信,没有什么宝贝,是你们两个,联手‘造’不出来的。”
“到时候,郭祖和听到风声,必然会派人前来查探。甚至,他会亲自前来。”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在他来之前,把这个局,布好。把这个戏台,搭好。”
“剩下的,就看你们两个,怎么唱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了。”
南-宫白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两个早已被他的宏大计划,惊得目瞪口呆的男人,径直,走出了总舵。
他知道,这盘棋,已经开始了。
而他,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观棋者。
密室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不予和段飞,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良久,还是苏不予,先打破了沉默。
“你……你觉得,这靠谱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段飞摸了摸下巴,那双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烁起了名为“兴奋”的光芒。
“靠不靠谱,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事儿,他娘的,太刺激了!”
“苏舵主,你说,咱们造个什么宝贝,才能把郭祖和那老狗,给骗过来?”
苏不予看着段飞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心中的那点芥蒂,也终于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要骗郭祖和,一般的金银财宝,肯定不行。”苏不予沉吟道,“必须是那种,他做梦都想得到,却又求之不得的东西。”
“比如说……长生不老?”段飞试探着问道。
“俗了!”苏不予摇了摇头,“郭祖和信佛。咱们得投其所好。”
“佛?”段飞的眼睛,瞬间亮了,“我明白了!佛骨舍利!”
“没错!”苏不予一拍大腿,“就说是,达摩祖师圆寂后,留下的,那颗最关键的,头顶骨舍利!”
“再找几个托儿,吹嘘这舍利有佛法加持,能让人逢凶化吉,官运亨通!”
“不不不,”段飞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了专业骗子才有的,自信笑容,“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得编一个故事。就说,这舍利,是从一个前朝覆灭时,逃出来的老太监手里得到的。那老太监,当年可是伺候过三代皇帝的!”
“这舍利,能预测未来!能看到一个王朝的兴衰!”
“你说,宁王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动心?郭祖和要是把这宝贝献上去,那得是多大的功劳?”
苏不予听得是心惊肉跳,他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把一个谎言说得跟真事儿一样的段飞,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敬佩。
提将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好!就这么办!”苏不予也被激起了豪情,“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散播消息!你负责把故事编圆了!”
“没问题!”段飞拍着胸脯保证道,“保证把郭祖和那老狗,骗得连裤子都当掉!”
两个原本还势同水火的男人,在南宫白这个共同的“变态”的驱动下,第一次,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场针对北京乞门总瓢把子的,惊天骗局,就此,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作为始作俑者的南宫白,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泰合斋的顶楼,喝着茶,听着云知汇报着另一件,他更感兴趣的事。
“公子,您让我查的,关于那个盗帅叶望楠的消息,有眉目了。”
云知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但那双看着南宫白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佩与好奇。
她实在想不通,公子到底是如何,在处理这么多纷繁复杂的事情的同时,还能分心去关注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江湖浪子的。
“哦?说来听听。”南宫白抿了一口茶,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云知展开手中的卷宗,缓缓说道:“根据我们‘天网’的线报,以及从苏不予舵主那里得到的乞门秘闻。这个叶望楠,他的身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他的师父,是上一代的盗门之主。而他的师娘,也就是上一代盗门之主的夫人,竟然是……前朝景泰帝的一位公主。”
“什么?”饶是南宫白,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一愣。
盗门之主,娶了前朝景泰帝公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事情,就是这么离奇。”云知点了点头,“也正因为如此,盗门与前朝皇室,一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传言说,当年景泰帝覆灭之际,就是盗门出手,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一位小皇子,给偷运出了皇宫,藏匿于江湖。”
轰!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南宫白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
他明白叶望楠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
他明白叶望楠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千-门之主”如此感兴趣!
他甚至明白了,叶望楠为什么会救下苏凝霜!
千门,盗门,媚门,乞门。
旧四门,如今已齐聚金陵!
而他南宫白,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前朝小皇子,就像两颗被命运选中的棋子,被推到了这盘天下大棋的,最中心!
“有意思……”南宫白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繁华的金陵城,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越来越有意思了。”
宁王,皇帝,前朝余孽……
所有的势力,都交织在了一起。
这盘棋,他下得,真是越来越过瘾了。
“对了,”南宫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云知,“你派人去查查,城里有没有一个叫汪大富的富商。”
“汪大富?”云知一愣,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富商感兴趣。
“对。”南宫白点了点头,“我要他所有的资料。他的出身,他的喜好,他的产业,以及……他最怕什么。”
虽然不知道公子要做什么,但云知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南宫白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段飞和苏不予的赌局,他虽然没有参与,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在关键时刻,悄悄地,递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提将之术,在于攻心。
而要攻心,必先知心。
这个汪大富,就是他送给段飞的,第一块试金石。
他很期待,当这两把最锋利的刀,磨合完毕,第一次联手出鞘时,会在这金陵城,掀起何等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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