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官场大地震,终于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草草收场。
钦差大臣王琼,一个在京城以铁面无私着称的硬骨头,在金陵待了不到一个月,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带着一队同样垂头丧气的锦衣卫,和几颗无关痛痒的替罪羊人头,灰溜溜地踏上了返京的路。
宁王在江南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王琼的调查,最多只能算是烧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蛛丝,对于那只稳坐蛛网中心的毒蜘蛛,连半点威胁都构不成。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严查”,让整个江南官场都看清了一个事实:宁王,依旧是那个不可撼动的江南王。
登仙楼的顶层包厢内,朱厚照看着桌上那份由王琼临走前呈上的结案陈词,气得浑身发抖,将一只价值百金的汝窑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殿下息怒。”
南宫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却又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让他动容分毫。他捡起一片碎裂的瓷片,放在指尖把玩。
“此事,怪不得王大人。宁王在江南经营二十年,早已是树大根深。想凭一桩灭门案就将他连根拔起,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你说怎么办?!”朱厚照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难道就这么算了?让那些死去的人,白死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南宫白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官场上的刀,砍不动他。我们就用,商场上的刀。”
“商场?”朱厚照一愣。
“殿下别忘了,宁王为何能如此猖狂?归根结底,不还是一个‘钱’字?”南宫白将手中的瓷片,随手一弹,那瓷片竟如利刃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包厢的梁柱之中。
“断了他的财路,就等于拔了他的獠牙。殿下想不想亲手,把这只猛虎的牙,一颗一颗地,敲下来?”
朱厚照的眼睛,瞬间亮了!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他不懂,也没兴趣。
但要是比起谁更有钱,谁更能砸钱……那他可就来劲了!
“好!就这么办!”朱厚照一拍大腿,“本宫早就看金陵城那些土财主不顺眼了!南宫兄,你说,我们第一刀,砍谁?”
南宫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娇俏中带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皇兄!你又要出去玩了吗?带上我!带上我!”
话音未落,一道粉色的身影,已经像只小蝴蝶一样,蹿了进来。正是那偷跑出王府,如今赖在金陵城不肯走的,昭宁郡主。
自从那日在泰合斋“偶遇”之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就彻底黏上了南宫白和朱厚照。尤其是对南宫白,那声“南宫哥哥”叫得是百转千回,甜得发腻,让一旁的云知,脸上的寒霜,一天比一天厚。
朱厚照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论算是自己“堂妹”的惹祸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别跟着瞎掺和。这是我们男人的正经事!”朱厚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朱昭宁小嘴一撅,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你要是不带我,我就回京城,告诉皇伯伯,你在这里……哼哼!”
朱厚照的脸,瞬间就垮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那个把祖宗家法看得比天还大的父皇。
“行行行!怕了你了!跟着就跟着!别给本宫惹事就行!”朱厚照一脸无奈地妥协。
一场针对宁王财路的商业战争,就在这样一种堪称儿戏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朱厚照,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带着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郡主妹妹,和他眼中“算无遗策”的首席谋士南宫白,以一种极其招摇的方式,开始了他们的“行侠仗义”之旅。
第一站,他们就盯上了金陵城丝绸行业的龙头老大,“锦绣坊”的东家,汪大富。
这汪大富,在金陵城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此人出身贫寒,靠着倒卖丝绸起家,短短二十年,便创下了偌大的家业,身家何止百万。
“就他了!”朱厚照站在锦绣坊那气派非凡的门楼下,指着那块烫金的招牌,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本宫要让他知道,这金陵城,到底谁说了算!”
南宫白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没有说话。
而他身后的云知,则悄无声息地退入人群,将这个新的变数,用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天网”。
汪府,书房。
年过五旬,长得像个弥勒佛,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汪大富,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给朱厚照奉上了一杯上好的大红袍。
“不知朱公子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行了,别来这套虚的。”朱厚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开门见山地说道,“汪掌柜,本公子今天来,是给你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哦?”汪大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还请朱公子示下。”
“本公子的身份,想必你也猜到了几分。”朱厚照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实不相瞒,本公子乃是为宫里办事的皇商。此次南下,就是为了采购一批最顶级的丝绸,作为贡品,献给当今圣上。”
“圣上?”汪大-富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几乎要当场跪下。
“能为圣上效力,是小老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朱公子您放心,我们锦绣坊最好的料子,您随便挑!价钱……不!小老儿分文不取!权当是孝敬圣上了!”
“不用。”朱厚照满意地看着他这副识时务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
他摆了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本公子不但要你的丝绸,还要你的锦绣坊。”
汪大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本公子看你这锦绣坊,做得还算不错。这样吧,本公子出十万两白银,入你这锦绣坊五成的股。从今往后,你锦-绣坊出产的丝绸,便是皇家贡品。有本公子在,保你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朱厚照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等着看汪大富那感激涕零,纳头便拜的模样。
十万两,买下金陵城最大的丝绸庄一半的家当。
这已经不是入股了,这简直就是明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汪大富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朱公子!您……您说的是真的?”汪大富激动得浑身发抖,那肥硕的身躯,竟真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朱公子若真能看得上小老儿这点微末的家业,那是小老儿祖坟上冒了青烟啊!别说十万两,就算是一文钱不要,小老儿也心甘情愿,将这锦绣坊,双手奉上!”
这番操作,把朱厚照都给整不会了。
他预想过汪大富可能会讨价还价,可能会哭穷卖惨,却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干脆!
干脆得,让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咳咳!”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本公子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的表情,“汪掌柜快快请起。本公子说了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从今天起,你我,就是生意上的伙伴了!”
“是是是!多谢朱公子!多谢朱公子提携!”
汪大富连滚带爬地站起身,那张胖脸上,笑得是见牙不见眼,仿佛真的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一场堪称霸王条款的收购,就在这样一种皆大欢喜的诡异氛围中,达成了。
走出汪府,朱厚照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南宫兄,你看到了吗?”朱厚照得意地对南宫白说道,“什么叫王霸之气?这就叫王霸之气!根本不用什么阴谋诡计,本宫只消一句话,那汪大富就得乖乖地把家产献上来!”
南宫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钦佩笑容,点了点头:“殿……公子天威,我等望尘莫及。”
一旁的昭宁郡主,却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切,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死胖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兄你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朱厚照现在正是兴头上,哪听得进这些,“等着瞧吧!不出一个月,本宫就能让这锦绣坊的利润,翻上十倍!”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这位自信心爆棚的太子殿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合作达成的第二天,朱厚照便将自己从内帑带来的,整整二十万两启动资金,一股脑地,全砸进了锦绣坊的扩张计划里。
他要扩大生产,要招募最好的织造师傅,要购买最顶级的桑蚕丝。
他要用钱,砸出一条通往商业帝国巅峰的康庄大道!
然而,钱砸下去了,水花都没见一个。
首先出问题的,是原料。
金陵城所有的桑蚕丝供应商,仿佛约好了一样,一夜之间,全部断货。价格更是翻着跟头地往上涨,短短三天,就涨了五倍不止!
朱厚照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小钱,直接让魏彬拿着银子,从一个神秘的外地商人手里,高价吃下了一大批所谓的“顶级天山雪蚕丝”。
原料是有了,生产又出了问题。
锦绣坊的织造师傅们,突然集体患上了“手藓”。织出来的绸缎,不是抽丝,就是染色不均,残次品率高得吓人。
工头愁眉苦脸地向朱厚照汇报,说是新买来的这批“天山雪蚕丝”,质地太差,根本不适合织造高档云锦。
朱厚照气得差点当场把那个工头给砍了。
生产陷入停滞,砸进去的二十万两白银,转眼间便烧掉了大半。
更让他吐血的,还在后头。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金陵市场上,突然出现了一款名为“流光锦”的新式绸缎。
那绸缎薄如蝉翼,光华流转,一经面世,便瞬间引爆了整个江南的贵妇圈,价格被炒到了千金一匹,还供不应求。
而推出这款“流光锦”的,不是别人,正是汪大富以他小妾的名义,新开的一家小小的布庄。
直到此时,朱厚照要是再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那他就是个傻子。
汪大富那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一个天大的圈套!
他表面上交出了锦绣坊,实际上,却早已暗中转移了所有核心的织造师傅和优质的原料渠道,来了个金蝉脱壳!
他那二十万两白银,等于全给汪大富做了嫁衣!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登仙楼的包厢内,朱厚照气得将面前的账本,撕得粉碎!
他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还是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用钱砸人”的领域!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土财主,竟然敢戏耍本宫!魏彬!给朕调集人马!朕要抄了他的家!诛他九族!”
朱厚照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殿下!殿下息怒啊!”魏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抱住他的腿,“使不得啊殿下!那汪大富虽然可恶,但他明面上,没犯任何王法啊!您要是现在动用私权抄了他的家,传出去,不仅会暴露您的身份,更会落人口实,被朝堂上那些言官,参个一本啊!”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本宫吃了这个哑巴亏?!”朱厚照气得一脚踹翻了桌子。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昭宁郡主抱着一个硕大的紫金算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皇兄,我刚才闲着没事,帮你算了算账。”她走到朱厚照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天真无邪”的同情。
“你投入二十万两,高价买原料,花了八万。给工匠发工钱,发了五万。打点各路关系,又花了三万。里里外外,一共花出去了十六万两。”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白嫩的小手,在算盘上拨得“噼里啪啦”响。
“可是呢,你织出来的那堆破布,连一千两都没卖出去。所以……皇兄,你这次,一共亏了十五万九千两哦!”
朱昭宁说完,还对着朱厚照,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皇兄,父王下棋,十下九输。你这经商的天赋,跟他比,好像也差不多呀。”
“噗!”
朱厚照只觉得一股急火,直冲脑门,喉头一甜,竟是当场,喷出了一口老血。
他指着朱昭宁,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话还没说完,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气晕了过去。
就在魏彬和朱昭宁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太医的叫太医之时。
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南宫白提着一盒新出的“仙人醉”,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走了进来。
“朱公子,听说你最近遇上了点小麻烦?我特意……”
他的话,在看到包厢内这一片狼藉,以及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太子殿下时,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关切。
半个时辰后,悠悠转醒的朱厚照,看着床边一脸“担忧”的南宫白,和另一边憋着笑都快憋出内伤的朱昭宁,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南宫兄……”
朱厚照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男人,那股子属于帝王的骄傲,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残酷的现实面前,终于,被敲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蚊蚋般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你……你得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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