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之内，空气死寂。
那杯由赵通玄亲手端来的热茶，早已失了温度，一如苏凝霜那颗沉入冰海的心。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没有了媚门之主的算计与风情，也没有了面对强敌时的冰冷与疯狂。
只剩下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神采的，空洞。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是妹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对着南宫白喊出的“姐姐”。
像一柄烧红的铁锤，一遍又一遍，狠狠砸在她的灵魂之上，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坚持，砸得粉碎。
她执掌媚门，玩弄天下人心。
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视她如蛇蝎，反而将仇人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何其荒谬！
何其可悲！
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智计与手段，在血浓于水的亲情和命运的残酷捉弄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脚步声轻轻响起。
南宫白缓步走了进来，手中，依旧是那杯熟悉的清茶。
他没有看苏凝霜，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自顾自地，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
他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偏厅的死寂。
苏凝霜那双空洞的桃花眼中，瞬间重新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南宫白！”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你到底想怎么样？！”
南宫白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阁主，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的声音很淡，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从我把凝雪从一品楼带出来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不在你手上了。”
苏凝霜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是啊，主动权。
她现在，还有什么主动权可言？
妹妹的命，在南宫白手上。
妹妹的心，也在南宫白手上。
她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利爪与尖牙的母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幼崽，落在另一头猛兽的口中，无能为力。
“你想用凝雪来要挟我？”苏凝霜的声音，充满了自嘲。
“要挟？”南宫白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玩味，“苏阁主，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看我了。”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以为，我花了五十万两，又搭上一个云顶天香的江南代理权，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只是为了从沈万千手上，抢一个女人？”
苏凝霜一愣。
“我承认，我对令妹的遭遇，确实抱有几分同情。”南宫白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棋子，精准地落在苏凝霜的心盘上，“但同情，不能当饭吃。我南宫白，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救她，一为让我在苏州站稳脚跟。”
“二为，我需要你这个人。”
苏-凝霜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死死地盯着南宫白，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意图。
“我承认，你很强。”南宫白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你的媚术，你的心计，你的情报网，都远超我的预料。在这江南地界，你是我唯一一个，愿意称之为对手的人。”
“可惜，我们本可以成为最好的盟友，你却偏偏因为那点可怜的骄傲，选了最蠢的一条路。”
南宫白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苏-凝霜的脸上。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蠢。
她确实太蠢了。
如果一开始，她就放下所谓的骄傲，选择与南宫白合作。
那么今晚，她就不会落到如此被动，如此难堪的境地。
南宫白看着她那张血色尽褪的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将那杯早已准备好的，淬了猛药的“棒子”，递了过去。
“苏阁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令妹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她的记忆，被人用极其高明的手段强行洗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忆了，这是大脑思想层面的重创。”
“你刚才的举动，你也看到了。任何强行的刺激，只会加剧她对外界的恐惧，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彻底崩溃。”
南宫白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残忍。
“到那时，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她。”
“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只知恐惧与依赖的，白痴。”
“不……”
“不要再说了！”
苏凝霜痛苦地抱住了头，南宫白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
她不敢想象，自己那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变成一个真正的白痴，会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我。”
南-宫白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千门之术，包罗万象。其中‘正’字一脉，便有针对精神洗脑的秘法。虽然我不敢保证能让她百分之百恢复，但至少，有五成的希望，能让她重新想起一切。”
五成希望！
这四个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苏凝霜那片死灰色的世界！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含着泪的桃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乞求的光芒。
“你……你真的有办法？”
“有。”南宫白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冰冷的现实，再次将她打入深渊。
“但是，治疗的过程，会非常漫长，而且容不得半点打扰。在此期间，她必须待在一个她认为绝对安全，绝对信任的环境里。”
南宫白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苏阁主，你觉得，那个人，是你吗？”
苏凝霜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穿。
是啊，那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
在凝雪的世界里，自己，才是那个最危险的，坏人。
看着苏凝霜脸上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南宫白终于图穷匕见，亮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苏凝霜，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没错。”南宫白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两个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我保你妹妹安全无虞，并尽我所能，为她医治精神之创。”
“作为交换……”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杀意。
“我要你，还有你的媚门，从今天起，臣服于我！动用你们在江南经营多年的所有力量，为我做一件事！”
苏凝霜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愤怒！
臣服？！
他竟然，要自己臣服于他？！
“你做梦！”苏凝霜想也不想，便嘶声吼道。
她苏凝霜，执掌媚门，何等骄傲！她可以与人合作，但绝不可能，向任何人臣服！尤其，是南宫白！
“是吗？”南宫白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只是转过身，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的交易，便到此为止。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将令妹送出苏州城，从此以后，她是死是活，是疯是傻，都与我南宫白，再无半分关系。”
“你！”
苏-凝霜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卑鄙！
无耻！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吃定了自己，吃定了自己绝不可能放弃凝雪！
南宫白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到了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一炷香之后，若是还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后果，自负。”
说完，他便要抬脚离去。
“等一下！”
身后，传来了苏凝霜那充满了无尽挣扎与痛苦的，沙哑的声音。
南宫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冰冷的笑容。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女人。
苏凝霜缓缓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泪水与恨意交织。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南宫白，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许久，她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句，足以将她所有骄傲都碾碎的话。
“你……想让我……做什么？”
南宫白笑了。
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重新走回偏厅，坐回主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绕圈子。
“我的目标，是沈家。”
南宫白开门见山。
“我要在三个月内，让这个盘踞在苏州近百年的商业帝国，彻底飞灰烟灭。”
苏凝霜的心，猛地一跳！
她虽然恨沈家，但她从未想过，要将其彻底摧毁。
因为她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家的强大，远非一个江湖门派所能撼动。
可现在，南宫白竟然……
“你疯了？”苏凝霜下意识地说道。
“我没疯。”南宫白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我不仅要毁了沈家，我还要查清楚，当年，他们到底在陆家灭门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陆家灭门案！
苏凝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南宫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处处针对沈家！
原来，他也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这一刻，她看着南宫白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与被人拿捏的屈辱和仇恨，在她心中，疯狂交织。
“我需要你的‘魅影卫’。”南宫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沈家根深蒂固，内部的防御，水泼不进。只有你们媚门的人，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去，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需要沈家近十年来，所有的账本，所有与官员往来的密信，以及……所有与宁王府有关的，蛛丝马迹。”
“事成之后，”南宫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沈万千的命，归我。沈家的财富，我分你三成。”
“而你的妹妹，我会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条件，已经开出来了。
无比诱人，却又无比屈辱。
苏凝霜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了妹妹，她只能，饮下这杯由南宫白亲手为她调制的，名为“臣服”的毒酒。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挺直的腰杆，仿佛在宣告着，她最后的骄傲。
“好。”
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我答应你。”
苏凝霜看着南宫白，那双流着泪的桃花眼中，所有的脆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玉石俱焚的决绝与疯狂。
“但是，南宫白，你也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凝雪，就是我的底线。”
“合作期间，她若有任何闪失，哪怕只是，掉了一根头发。”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阴冷。
“我苏凝霜，对天发誓。”
“就算拼上整个媚门，燃尽我最后一丝生命，也定要将你，还有你那所谓的千门，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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