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勺敲在陶碗上的声音刚散,宫本雪斋的手还没放下,店门就被撞开了。
木门砸在墙上,反弹了一下。五名足轻冲了进来,甲胄上沾着泥和血,肩上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的伤兵脸色发紫,嘴唇干裂,额头烫得能煎蛋。他身上那股味儿立刻弥漫开来——腐肉混着脓水的臭,还有一点铁锈似的血腥气。
“快!救人!”带头的足轻把担架往地上一放,手按在刀柄上,“我们队长要是死了,你们这破店也别想留!”
掌柜从账房里走出来,看了眼伤兵,又看了眼雪斋,没说话,只把手背到身后,退到了角落。
雪斋盯着伤兵。他记得《武田流兵法》残卷里提过一句:实热之症,高热神昏,可用三黄汤清火解毒。书上说黄连、黄柏、黄芩各等分,水煎服。
他没多想,转身就去药柜取药。
黄连称三钱,黄柏三钱,黄芩……他顿了一下。伤兵这么重,是不是得多加点?他多抓了一小撮,合起来差不多是三分。
陶钵里研磨的声音很快响起。三种药材被碾成细粉,倒入砂锅加水煎煮。火苗舔着锅底,药味慢慢出来,苦得刺鼻。
足轻们围在旁边,盔甲叮当响。有人骂了一句,有人踢了下门槛。
药熬好了。雪斋倒出一碗,端过去就要喂。
“等等。”掌柜突然开口,“你按什么配的?”
“三黄汤。”雪斋抬头,“书上写的。”
“哪本书?”
“《武田流兵法》里的医术篇。”
掌柜冷笑一声:“兵法能排阵,不能断脉。你拿人命当演算?”
“可这是治实热的方子!”
“你摸过他的脉吗?看过舌苔吗?知道他是外感还是内伤?”
雪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足轻不耐烦了:“少废话!喝!”
雪斋咬牙,扶起伤兵,把药灌了进去。
药刚咽下,伤兵猛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接着一口黑水喷了出来,溅在地板上冒着泡。他眼睛翻白,呼吸急促,手指抽动。
“你他妈给他吃了毒药?”足轻拔出刀,顶在雪斋脖子上。
雪斋没动。他低头看着那滩呕吐物,脑子一片空白。
掌柜走过来,一脚踢翻药碗:“剂量错了!黄芩太重,药性过猛,伤了胃气!你想把他活活烧死?”
雪斋手心全是汗。他想起自己昨天还在记药材价格,还在想着怎么靠医术活下去。可现在,人就在他眼前快不行了。
“若药有毒,我先死。”他说完,弯腰从地上舀起半碗残留的药汤,仰头喝了下去。
足轻愣住,刀尖偏了半寸。
掌柜盯着他,眼神像刀子刮骨。
药一下肚,胃里立刻烧了起来。那种痛不是饿,也不是冷,像是有人往肚子里倒了滚油。雪斋蹲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但他没叫,也没吐。
“看住他。”掌柜对足轻说,“半个时辰内有事,拖出去埋了。”
足轻收刀,两人架着他坐到墙角。另一人继续守着伤兵。
雪斋蜷在灶边,靠着冰冷的砖墙。药力在体内乱窜,脑袋一阵阵发晕。他闭上眼,却看见母亲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脸青白,嘴唇发紫,和现在的伤兵一样。
可母亲是饿死的。这个伤兵是热毒攻心。
不一样。治法也不能一样。
他睁开眼,盯着药柜。黄芩清热,但太苦太寒,重伤胃气。要缓一点,得加点甘草。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柜前,拉开抽屉。甘草称了一钱,黄芩减了两分,重新配药。
火重新点燃。砂锅坐上去,文火慢煎。
时间一点点过去。伤兵的呼吸越来越弱,几乎听不见。
雪斋守在锅边,用石杵轻轻敲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每敲一下,手腕就抖一次。
天快亮时,药成了。
他亲自端过去,一点点喂进伤兵嘴里。
然后坐下等着。
没人说话。足轻靠着墙打盹。掌柜站在门边,背对着所有人。
窗外风响了一下。
第一片雪花落下来,打在窗纸上,化了。
辰时初刻,伤兵忽然动了动手指,喉咙里发出声音。
“水……”
雪斋猛地抬头。掌柜转过身,看了一眼,没说话,但往灶里添了块柴。
火光跳了一下,照在雪斋脸上。他脸色发白,嘴唇没有血色,手还在抖。
但他坐着没动,眼睛一直盯着伤兵。
足轻们醒了,七手八脚把人抬上担架。
“你们老板不错。”临走前,带队的说了一句,“下次还来。”
门关上了。店里安静下来。
雪斋坐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个空药碗。指节发白,掌心全是汗。
掌柜走回账房,拿起笔,在账册上写了一行字。
雪斋慢慢站起来,走到井边打水。木桶摇上来,他低头看水面。
脸比早上更瘦了,眼窝陷下去,左眉上方那道疤还看不见——那是以后的事。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只会抄兵法、记药价的学徒了。
他把水提回来,开始洗药具。药钵、药杵、砂锅,一个个擦干净。
动作很慢,但稳。
外面雪越下越大,盖住了屋檐,盖住了街面,盖住了昨夜留下的脚印。
炉火还在烧。药香重新飘起来。
他拿起石杵,放在案上,正了正位置。
手还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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