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坐在武藏川南岸的石头上,木刀横在膝前。右手指节还肿着,他用左手摩挲刀脊,试着回忆昨夜那三枪的轨迹。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湿气,但他没动。
远处树影晃了晃,一个人影走来。佐久间盛政拄着长枪,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稳。他走到雪斋面前,没说话,枪尖一挑,直指咽喉。
雪斋反应过来时,枪尖已停在鼻前。他后仰,手撑地面才没倒下。木刀差点脱手。
“你还是慢。”盛政收回枪,“肩先动了,眼也偏了。敌人不会等你调整姿势。”
雪斋喘了口气,站起来。他知道对方说得对。沙袋试炼靠听觉赢了,可那是死物。人不一样。
“我想试试‘燕返’。”他说。
“那就试。”盛政退半步,枪横在身侧。
雪斋握紧木刀,重心下沉。他要出招了。手腕刚转,盛政的枪突然轻颤一下,接着往前一点。枪身撞上木刀侧面,力道不大,却让雪斋的手腕一麻。
木刀飞了出去,插进泥地。
“你还没出刀,我已经知道你要往哪劈。”盛政说,“你的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泄露意图。战场上,这一步就是死路。”
雪斋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布条渗出血迹。他想握拳,但指尖发抖。
“你说‘燕返’能破局?”盛政问。
“在沙袋那次,闭眼也能砍中绳子。”雪斋说。
“那是沙袋。”盛政冷笑,“铁炮手会站着让你听响?他们会冲出来,开枪,再补一刀。你连第一枪都躲不过。”
雪斋没说话。他想起品川宿场那个被斩杀的孩子。荐书上的血,到现在都没洗掉。
“你以为靠变招就能活?”盛政指着远处一棵枯树,“那里站个铁炮手,三十步外。你冲过去,需要几步?”
雪斋估算了一下:“五步。”
“第一步起势,第二步加速,第三步到中途——那时他已经点火绳了。”盛政说,“第四步你还在跑,第五步你刚举刀,砰。你倒了。他走过来,补一枪。”
雪斋盯着那棵树。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剑术教的是怎么赢对手,没人教你怎么活下来。
“所以……我错了?”他问。
“不是错。”盛政摇头,“是你只学了一半。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敌人不会按你练的方式打。”
雪斋弯腰捡起木刀。刀身上沾了泥,他用手抹掉。
“那你刚才用的枪法……”他抬头,“是不是《武田流兵法》里的‘蛇尾枪’?”
盛政停了一下,独眼盯着他。
“你看过那本书?”他问。
“残卷。”雪斋说,“京都药店得的。火攻篇后面提过一句:‘蛇尾枪者,不击面门,专扰心神,待敌自乱而取之。’”
盛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声。
“你能认出来,说明没白读。”他把枪插进土里,“但这不是让你背句子的。是让你明白——慢半息,命就少一寸。”
雪斋低头看木刀。他一直以为“燕返”是他最大的本事。现在却发现,这招有致命漏洞。
如果遇不上铁炮手,也许还能赢。可战国已经变了。信长在桶狭间用铁炮杀了今川义元,武田家也在造新式铁炮。再过几年,谁都不会只拿一把刀上阵。
他的剑,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还有别的吗?”他问。
“什么?”
“除了‘燕返’,我还有什么问题?”
盛政看了他一会儿,拔出枪。
“再来。”他说。
雪斋摆好架势。这次他不敢急着出招。他盯着盛政的眼睛,想看出下一步动作。
盛政不动。风吹过河面,柳枝晃了一下。
突然,枪动了。
第一式,蛇形游走。枪尖像蛇头一样左右摆动,逼得雪斋不断后退。
第二式,回旋缠腕。枪杆绕着木刀转,震得他虎口发酸。
第三式,突刺收势如尾甩。枪尖直奔胸口,雪斋勉强格挡,却被震得连退三步,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看到了吗?”盛政收枪,“你不只是慢,你还怕。怕被打中,所以提前防。防多了,就没了进攻的机会。”
雪斋坐在泥地上,喘着气。他确实怕。怕受伤,怕死,怕辜负那些帮过他的人。
“那怎么办?”他问。
“先学会不怕。”盛政说,“不是莽撞,是看清。看清楚对方要干什么,然后做最该做的事。”
雪斋慢慢站起来。他把木刀放在地上,双膝跪下,双手扶刀背。
“请收我为徒。”他说。
盛政没接刀,也没说话。他转身看向河对岸。
“你知道越前国有什么?”他问。
雪斋摇头。
“风大,雪深,人狠。”盛政说,“冬天走路,眉毛都会结冰。练刀时,手冻僵了也不能停。停了,就死。”
他回头看着雪斋。
“你想学活人剑,还是死人剑?”
“活人剑。”
“那就记住——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活着。”盛政拿起枪,“明日此时,还在这里。”
他转身走了。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雪斋仍跪在地上。河风吹干了他的汗,衣服贴在背上。他低头看手中的木刀,刀面映出他的脸。
左眉骨那里,将来会有道疤。但现在还没有。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皮肤。很平,很干净。
真正的剑道,不在招式多巧,而在生死之间那一瞬能不能清醒。
他站起身,把木刀插回腰间。天快亮了,河水泛着灰白色。
他坐在岸边石头上,等着日出。
手指还在痛,但他没去碰伤口。
他知道明天这个时候,盛政还会来。
他也一定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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