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大院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陆承军家的小平房窗户，还透出昏黄的光晕。
沈青禾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张旧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刊登着恢复高考的消息和简章。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年龄放宽至三十周岁”“择优录取”的字样，心跳得又快又重，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自从昨天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整个大院，她的心就再也没平静过。大学，那是她上辈子未竟的梦，也是现代沈青禾心底最深的遗憾。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已经是陆承军的妻子，是这部队大院的一份子，家属工厂的工作刚有起色，张主任信任她，工友们需要她。还有这个家，陆承军……他工作那么忙，如果她去上学，家里这一摊子事怎么办？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是要住校的吧？一连串的现实问题，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兴奋火苗。
她叹了口气，把报纸叠好，塞进抽屉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躁动的念头也一并封存。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陆承军。
“啊！”她轻呼一声，抚着胸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承军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凉气，军装挺括，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却落在那只刚刚关上的抽屉上，然后移到她略显慌乱和残留着挣扎的脸上。
“怎么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训练后特有的沙哑。
“没……没什么。”沈青禾下意识地否认，转身想去拿暖水瓶，“吃饭了吗？锅里还留着饭。”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陆承军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他把她拉回身，深邃的目光像能穿透人心：“有事。”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
沈青禾在他专注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声音轻得像蚊蚋：“就是……高考的事。”
陆承军沉默着，等着她说下去。
“我看到消息了，”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挺好的，很多年轻嫂子都摩拳擦掌呢。就是……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合适，我都结婚了，工作也刚稳定，再说上学要好几年……”
她语无伦次地列举着放弃的理由，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每说一条，心就钝痛一下。
陆承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再也找不出借口，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才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想考吗？”
简单直接的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沈青禾心湖，激起巨大涟漪。她想吗？她当然想！那是知识的殿堂，是改变命运的阶梯，是她两世为人都不曾熄灭的火光。现代社畜小编剧的无奈，穿越初期战战兢兢的求生，对更广阔天地的渴望，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想”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最终化成一声复杂的叹息：“想……可是……”
“想考就考。”陆承军打断她的“可是”，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家里的事，不必担心。”
沈青禾猛地抬头，撞进他沉静如水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质疑，没有权衡，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她设想过他可能会沉默，可能会让她考虑现实，甚至可能委婉地表示反对，毕竟这个决定关乎整个家庭。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如此毫不犹豫。
“可是……”她鼻子一酸，声音有些哽咽，“上学要花很多时间，可能还要住校，家里就你一个人……”
“我能照顾好自己。”陆承军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拿起桌上的茶杯，走到暖水瓶旁给她倒水，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食堂，小郑，都可以。”
他把温水递到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带着薄茧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家属工厂那边，”他继续道，“张主任是明事理的人，你可以跟她商量，看能不能兼顾，或者先请假。机会难得，别错过。”
他的话不多，却句句都说在了关键处，替她扫清了最现实的障碍。他没有问她“你能考上吗”这种怀疑的话，也没有说“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这种陈腐的观念，他只是告诉她：你想，就去，后面有我。
这种沉默如山、却厚重无比的支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沈青禾动容。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眉宇间还带着军旅生涯留下的冷硬，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有着融化冰雪的暖意。他或许一辈子都说不出几句漂亮的情话，但他用最实在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追逐梦想的天空。
泪水终于忍不住盈满了眼眶，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砸开一小朵水花。
一只粗糙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陆承军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称不上温柔，却带着无比的珍视。
“哭什么。”他的声音放低了些，似乎有些不自在，“这是好事。”
沈青禾破涕为笑，用力地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是好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那我试试！我白天去工厂，晚上回来复习！我肯定能考上！”
看着她瞬间被点燃的模样，眼睛里重新闪烁起那种他熟悉的、灵动又充满生机的光芒，陆承军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直。他“嗯”了一声，转身走向脸盆架，开始洗漱，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但沈青禾知道，这对他、对他们这个家来说，绝不是一个平常的决定。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他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他对她最大的尊重和支持。
这一夜，沈青禾睡得格外踏实。梦里，不再是现代写字楼的格子间，也不是穿越初期的惶恐无助，而是一条洒满阳光的、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她知道，这条路或许会有荆棘，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前行。
身边，有她的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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