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远却依旧站得笔直,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暴怒的太子对视,那历经风浪的沉稳与太子此刻的狂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殿下息怒。臣等绝无逼宫之意,更不敢怀疑陛下病情与殿下监国。正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对江山社稷的忧虑,方有此冒死进谏。京师不稳,则天下难安。臣等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还请殿下明鉴。”
他这话,以退为进,将“忠君爱国”的大旗举得更高,让沈弈骞的怒火如同砸在了棉花上,一时无法发作。强行治罪?那就坐实了“堵塞言路、监国不正”的嫌疑。
沈弈骞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陈怀远,恨不得立刻将这群碍眼的老家伙拖出去砍了。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刚刚“监国”,根基未稳,还需要这些“忠臣”的表率,至少表面上需要。
他强忍下这口恶气,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一个赤胆忠心!你们的表章,孤收下了!都退下吧!父皇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京中之事,孤自有安排,你们各自回府,闭门思过,没有孤的命令,不得妄议朝政,更不得私自串联!否则,以谋逆论处!”
这是赤裸裸的禁言和软禁威胁了。
陈怀远面色不变,再次行礼:“臣等,告退。”
他带着三个儿子和众官员,稳步退出大殿,自始至终,脊背挺直。
走出宫门,回到陈国公府的马车上,陈安初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闭目养神的父亲,低声道:“父亲,太子已近疯狂,我们此番……”
陈怀远缓缓睁开眼,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冷静与一丝决绝:“他越疯狂,破绽越多,人心离得越快。今日一见,他弑君之举,八九不离十了。” 他看向三个儿子,“京中已成虎狼之地。安初,你之前提议,或许是对的。但我们不能急,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北边的消息,等……更多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三日,整整三日。
东厂、锦衣卫、京营,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被沈弈骞像疯狗一样驱赶着,几乎将京城及周边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乔熙诺、乔家母子、以及他们最核心的力量,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杳无踪迹。唯有零星几处疑似他们停留或经过的痕迹,如同嘲弄般留在追兵眼前,旋即又断得干干净净。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养心殿内,又是一片狼藉。沈弈骞双目赤红,头发散乱,龙袍的衣襟被他暴躁地扯开,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连续三日不眠不休的焦虑、愤怒,以及对局势失控的恐惧,已经彻底摧毁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将他推向了疯狂的边缘。
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在他脚下化为齑粉,珍贵的紫檀木家具被踢翻在地,奏章被撕碎,如同雪花般飘满大殿。宫女太监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这位新君盛怒下的祭品。整个宫殿,乃至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惶恐之中,人人自危。
他猛地停下来,盯着空荡荡的殿门,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猜忌与暴戾的疯狂所取代。找不到乔家和沈奕宸,那就从别处下手!从那些可能与他们有牵连、或者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下手!
一个名字闪过他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盯向角落里一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太监,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去!召何庭宇来!现在!立刻!”
何相何庭宇接到口谕时,正在书房中对着墙上的一幅《寒江独钓图》出神。宫变的消息他已知晓,太子的疯狂行径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他深知自己这个丞相的位置,在太子眼中恐怕早已不是肱骨,而是需要提防甚至铲除的“旧臣”。尤其,他的女儿还嫁给了陈安初,而陈国公府近日的态度暧昧,早已引起太子猜忌。
此刻突然被召,绝无好事。
他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他宦海沉浮数十载,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慢条斯理地换了朝服,叮嘱了夫人几句,这才登上宫中来接的轿子。一路上,他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种种可能和对策,衣袖下的手,却微微发凉。
养心殿内刚刚被宫女战战兢兢地简单收拾过,但碎裂的痕迹和狼藉的气氛依旧无法掩盖。沈弈骞已经重新坐回了龙椅,试图摆出君主的威严,但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微微抽搐的面颊,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狂躁。
“臣,何庭宇,叩见陛下。” 何相依礼下拜,声音平稳,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弈骞没有立刻叫他起来,而是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皮肉到骨髓都看穿。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何相……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何庭宇起身,垂手而立,态度恭谨:“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旨意?”
“旨意?”沈弈骞歪了歪头,动作有些神经质,“孤能有什么旨意?孤现在是……找不到人了,何相。”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御案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亲昵和困惑,像是在向最信任的人倾诉苦恼:“乔熙诺,乔家母子……他们跑了,不见了。孤把京城翻遍了,都找不到。何相,你说,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嗯?”
何庭宇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强自镇定,斟酌着字句:“陛下息怒。逆贼狡猾,或许早有预谋,隐匿于市井或远遁他乡,亦未可知。陛下初登大宝,当以稳定朝局、安抚天下为重,区区几个丧家之犬,假以时日,定能……”
“假以时日?”沈弈骞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何相,你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孤这个皇帝坐不稳,需要‘假以时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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