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砸在纸上,晕开了边缘的墨迹。她慌忙用袖角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乱,像她此刻的心绪。她是皇后,是这六宫的表率,早已学会将所有情绪藏在凤冠霞帔之后,可对着这张纸,对着这个扇套,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与痛惜,终究还是决堤了。
呜咽声被死死按在喉咙里,只余肩膀微微颤抖。那道横亘在她与纯妃之间多年的鸿沟,仿佛就在这泪水滴落的瞬间,悄然填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慢慢稳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塞进扇套里,一同放回暗格,铜壁合上时,那声轻响竟显得格外清晰。
她整理好衣襟,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再抬眼时,眼底已只剩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有些事,既然纯妃当年没能说出口,便该由她来弄个明白。
她走到殿门处,对守在远处的太监吩咐:“去告诉齐王,明日巳时,让他来坤宁宫一趟。”
太监应声退下,殿内重归寂静。烛火依旧明明晃晃,映着皇后挺直的背影,那背影里,仿佛藏着两个女子跨越岁月的羁绊,终于要在明日,迎来一个迟来的答案。
第二日巳时,傅承愈踏入坤宁宫时,殿内静得只剩香灰落在炉底的轻响。宫人早已被屏退,皇后独自坐在凤位上,凤冠上的珠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指尖捻着佛珠,垂眸的样子像尊沉默的玉像。
“皇后唤儿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傅承愈躬身行礼,玄色王袍扫过金砖地,带出细碎的声响。他目光落在皇后指间的佛珠上——那串紫檀珠她已盘了十余年,颗颗温润,却总让他想起母妃当年最爱的那串白檀。
皇后抬眼,视线越过空旷的大殿落在他身上,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承愈,你母妃的事,这些年你从未放下过,是不是?”
傅承愈的脊背瞬间绷紧,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佩。那是母妃留给他的羊脂玉,上面刻着的“愈”字早已被摩挲得发亮。他沉默片刻,喉结滚动:“是。”
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案几上推出去半寸:“这是当年钦天监一位老监正的退隐之地。”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当年他观测星象后,说什么妖星入紫微,紧接着,你母妃就被指为引来大旱三年的妖邪。这罪名,便是从钦天监起的头。”
傅承愈猛地抬眼,眼底翻起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是朝臣借天灾构陷,却没想过源头竟是钦天监。那句“引来大旱三年的妖邪”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大旱千里,饿殍遍野,天下人皆骂母妃是祸根,原来这毒咒的源头竟在这里。
“还有一事,”皇后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你若要查,需得当心丽贵妃与瑞王。”
傅承愈眉峰紧蹙:“他们?”
“瑞王是丽贵妃所出,如今最得陛下疼宠。”皇后抬眸看他,目光里带着警示,“当年你母妃出事前,丽贵妃便常在陛下跟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瑞王虽年幼,却总在御前无意提及你母妃‘形迹怪异’。”她指尖捏紧佛珠,“旧事重提,他们必不乐见。你若追查下去,他们定会出手阻止,甚至……对你不利。”
傅承愈垂眸看着案几上的纸条,指尖泛白。丽贵妃……他想起那个总带着温柔笑意的女人,鬓边总簪着新鲜的珠花,说话时眼尾微扬,看似无害,却能在谈笑间让哪个嫔妃失了圣心。她是如今后宫最得宠的人,父兄在朝中位高权重,连带着瑞王也成了京中最骄纵的皇子。
原来这些年明里暗里的针对,不只是因为他是“妖妃之子”,更是因为他们怕他查出当年的真相。
“儿臣明白了。”傅承愈拿起纸条,折叠时指节泛白,“谢皇后提点。”
他转身向外走,刚至殿门,身后传来皇后极轻的叹息,那声息里混着一句低哑的“对不起”,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尘埃。
傅承愈的脚步骤然停住。
殿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门槛,在他脚边打了个旋。那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她在为谁道歉?为当年未能护住母妃?还是为这些年的沉默?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追问。玄色的袍角在晨光里轻轻晃动,最终还是大步迈了出去,将那声“对不起”和满殿沉寂,都关在了身后。
坤宁宫内,皇后望着空荡荡的殿门,缓缓松开被攥得发白的指尖。紫檀佛珠上留下深深的指痕,她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最后一缕烟,忽然低声呢喃:“纯妃,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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