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比来时更显漫长。晨雾早已散去,日头升到半空,把前路照得透亮,可傅承愈始终一言不发,只夹紧马腹往前赶。他怀里的木匣被紧紧护着,仿佛那不是一叠旧信,而是千斤重的过往。
顾非晚落后他半个马身,看着他挺直的脊背。那背影里藏着的隐忍,比山间的风更凉,比马蹄扬起的尘土更沉。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那些被揭开的伤疤,总得靠自己先舔舐片刻。于是她只是安静地跟着,偶尔在他勒马放缓速度时,也轻轻收住缰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无话,直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才终于望见驿馆的青瓦。傅承愈翻身下马时,指尖因长时间攥着缰绳而泛白,他将木匣小心交给随从收好,对顾非晚只点了点头,便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非晚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她吩咐厨房温着安神汤,却终究没让人送去——有些夜晚,注定要独自挨过。
夜色渐深,驿馆里静得只剩下烛火跳动的轻响。傅承愈坐在案前,拆开了那只木匣。密信上的字迹在烛光里显得格外狰狞,每一笔都像是母妃被拖拽时裙摆划过地面的痕迹。他看了没几封,便猛地合上,指尖抵着眉心,指节泛白。
不知坐了多久,烛火燃尽了半截,他才躺下。被褥是新换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却挡不住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
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夏夜。坤宁宫的窗棂敞开着,晚风带着荷香飘进来,母妃坐在床边,手里摇着蒲扇,轻声哼唱着江南的小调。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浸了蜜的水,“愈儿乖,睡吧,明日娘带你去御花园摘莲蓬。”
他窝在母妃怀里,闻着她发间的兰花香,眼皮越来越沉。那时的天是蓝的,风是暖的,祭坛的烈火、狰狞的面孔,都还藏在看不见的将来。他甚至能伸手摸到母妃衣袖上绣的玉兰花,针脚细密,带着体温。
“娘……”他在梦里呢喃,蹭了蹭温暖的衣襟。
可不知怎的,怀里的温度忽然消失了。他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漫天火光,母妃素白的裙角在火里蜷曲,像被揉皱的云。
“阿娘!”
傅承愈豁然睁开眼,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前沁出一层薄汗。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梦里的荷香和现实的清冷交织在一起,刺得眼眶发酸。
原来又是梦。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意。那滴泪不知何时滑落的,顺着眼角往下淌,没入鬓角,又渗进枕巾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朵无声绽放的墨花。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是在捶打过往的岁月。傅承愈侧过身,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清晰地散在空气里。
“阿娘……”
那两个字带着未散的梦呓,带着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带着终于能在深夜卸下防备的脆弱,轻轻落在寂静的夜里,仿佛真能顺着月光,传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年月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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