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队赵国兵士撞开院门的声音传来时，赵高正跪在母亲的床前，喂她喝一碗已经温吞的米粥。
他的母亲，已经彻底地衰弱了下去。
在赵高持续不断地、将一些从坊间郎中那里买来的、能让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的安神草药，偷偷混入她的饮食之后，这个曾经暴虐的女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终日昏睡、形销骨立的活死人。
她不再咒骂，也不再打他。
她甚至已经认不清人，只是偶尔会在半梦半醒之间，喃喃地念着一些早已模糊的、关于王宫旧事的呓语。
赵高，已经成了隔壁那座院子，事实上的主人。
他听到了军官那声冰冷的、宣判死刑般的拿下。
他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抖。
滚烫的米粥，洒在了他的手背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股彻骨的、比死亡更甚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那束光，那个他奉为神明、赌上了一切去追随的主人，就要在他眼前，熄灭了。
而一旦那束光熄灭，他自己，这只依附于光而存在的萤火虫，也必将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不。
绝不。
他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赵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冲出去，和那些兵士拼命？
不，那只是送死。
去求吕不韦留在邯郸的人？
他们在哪？
就算找到了，来得及吗？
逃跑？
他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就在他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逼到墙角时，他听到了政那声嘶哑的、疯狂的尖叫。
“再过来一步，我就先杀了她！”
赵高愣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那位主人，在他心中如同神明般强大、冷静的主人，竟然……
竟然会用这种方式……
一股混杂着震惊、错愕，但更多是难以言喻的狂喜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他的主人，没有放弃。
她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在绝境面前哭泣、求饶，或者愚蠢地反抗。
她用了一种最不可思议、最突破常规的、野兽般的方式，为自己，也为他，创造出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她交给自己的一份考卷。
一份最残酷、最直接的、关于忠诚与能力的终极考卷。
如果他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想出破局之法，那么，他就辜负了主人用性命换来的这份信任。
他也将失去，作为主人爪牙的唯一资格。
赵高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他的那双眼睛里，怯懦和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所爆发出的、嗜血的疯狂。
他不再管床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母亲。
他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院子。
他没有翻墙。
他知道，此刻，院外一定布满了眼线，任何异动都会引来注意。
他冲进了自家的厨房。
那是一个又小又暗的、堆满了杂物的空间。
他像一头疯狗般，在里面疯狂地翻找着。
柴刀？不行，太笨重。
菜刀？不够隐蔽。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墙角一个用来剔骨的、狭长而锋利的铁锥上。
他一把抓起铁锥，藏在袖中。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疯狂的事情。
他抓起一把灶膛里的锅灰，胡乱地抹在了自己的脸上、脖子上。
他又撕开自己的衣襟，在地上滚了几圈，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像一个刚刚从火场里逃出来的、惊慌失措的仆役。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赌上自己的命。
他没有从后门走。
他选择了，直接从正门，冲出去。
他猛地拉开门栓，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巷子。
“走水了！走水了！救命啊！”
他用一种变了调的、凄厉无比的声音，疯狂地尖叫着，一边叫，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着巷子口冲去。
巷口，果然有几名赵国兵士，正警惕地守在那里。
看到他这个浑身污秽、状若疯癫的仆役冲出来，他们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就举起了长戈，想要将他拦下。
“滚开！”
为首的一名什长，厉声喝道。
赵高仿佛没有听到。
他像一头完全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径直地、狠狠地，撞向了那名什长的怀里。
在身体接触的瞬间，他那只藏在袖中的手，动了。
他没有去攻击什长的要害。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力量和技巧，能一击毙命。
他选择了，最能制造混乱，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方式。
那根冰冷的、锋利的铁锥，从他的袖中滑出，带着他全部的、疯狂的力气，狠狠地、噗嗤一声，扎进了那名什长的大腿。
同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对方握着长戈的手臂上。
“啊——！”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划破了这条僻静小巷的宁静。
那名什长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仆役，竟然会如此的凶悍，如此的……不要命。
剧痛，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长戈。
整个场面，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其他的兵士，看到自己的长官遇袭，都下意识地围了上来。
而这，正是赵高想要的。
他要的，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里的混乱。
他松开嘴，看也不看那个抱着大腿惨嚎的什长，一个懒驴打滚，从混乱的人群的脚边，钻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
他像一条真正的、沾满了污泥的野狗，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复杂的巷道深处。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
主人！
我出来了！
我用我的方式，出来了！
现在，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等到，我带着吕不韦的人，回来救你！
活下去！
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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