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外的夜风,带着咸阳特有的,混杂着泥土、青铜与血腥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
政从吕不韦那双深邃如海的目光中抽身,离开了那间沉闷压抑的偏殿。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仿佛那场关于法是刀的惊人论断,并未在她那八岁的稚嫩心神上,激起任何波澜。
然而,她的身体,此刻却诚实地感到一丝疲惫。
这并非肉体上的倦怠,而是精神上的极度消耗。
她知道,那短短一刻钟的对弈,其凶险程度,远胜过邯郸城外的任何一场伏击。
她所面对的,是秦国真正的掌权者,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棋手。
她成功了。
她用法是刀的宣言,向吕不韦展露了她那超乎寻常的、对权力的极致理解和对秩序的冷酷追求。
她逼迫这个老道的商人,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忌惮,也因此,加深了对她价值的认定。
回到东宫,夜色已深。
府邸内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将树影拉得颀长而诡谲。
这座子楚赐予的奢华宅邸,在政的眼中,却像一座巨大的、精密的机械,每一处都透着吕不韦和华阳太后势力无形操控的痕迹。
她没有立刻去休息。
她先是去了母亲赵姬的寝殿。
赵姬在经历了白日里那场,与子楚的久别重逢,以及随后政被册封为太子、吕不韦被尊为仲父的冲击之后,情绪一直处于亢奋与恍惚之间。
她此刻正被几名由华阳太后宫中调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沐浴,脸上带着一丝被富贵所包围的、迷茫而又满足的神色。
政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殿内传来的水声和赵姬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叹息声。
她的目光,扫过侍立在殿门两侧的侍女们。
她们面容恭敬,但那双垂下的眼睛里,却藏着审视和探究。
这些,都是华阳太后派来的眼睛。
她们不仅要服侍赵姬,更要监视赵姬,以及,她这个太子。
政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知道,吕不韦和华阳太后,这两股原本相互制衡的势力,此刻,正因为她这个太子,而形成了一种新的、微妙的合作关系。
他们都在试图通过监控她,来确保自己的利益不被动摇。
她没有进去。
她只是转身,在府邸的回廊中,缓缓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夜风吹拂,带起她宽大的衣袍,像一道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东宫深处。
书房门口,一抹黑色的影子,如期而至。
赵高,静静地,侍立在门边。
他的身形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那只残缺的耳朵,在暗影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阴鸷而忠诚,在看到政走过来时,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微弱的光。
“主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常年不为人知的隐忍。
他知道,在东宫里,只有在这里,在深夜,他才能用这个真正的称谓,与她对话。
政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她没有问他,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她只是抬起她那双,因为八岁孩童体型而显得格外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了赵高那只被麻布包裹着的、残缺的耳朵上。
她的指尖,冰冷而柔软。
赵高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被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触感,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在整个咸阳城,他是唯一的、敢于以这种方式,被她触碰的人。
也是唯一的、能被她,以这种方式,去安抚和确认的……存在。
“都看清楚了吗?”
政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
她问的,不是白天的宴会,不是子楚的笑容,更不是吕不韦的眼神。
她问的,是这座东宫,所有的眼睛和耳朵。
她问的,是所有隐藏在华丽表象之下,那些无形的监视网络。
赵高那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厉的精光。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压抑的兴奋。
“都看清楚了。他们的人,比预想的更多。甚至,连厨房的采买,王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经过他们挑选的。”
“相邦府的,有十一人。王太后宫中的,有七人。太子那边,也有五人。”
他将自己白日里,像幽灵般穿梭于东宫各处,通过细微的观察和不动声色的试探,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巨细无遗地,汇报给政。
包括每一个可疑的仆役姓名,他们的日常路线,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权力关系。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咀嚼,确保政能够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细节。
政静静地听着。
她那纤细的指尖,依旧搭在赵高的耳朵上,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因为兴奋和忠诚,而微微颤抖的脉搏。
“很好。”
她终于,收回了手。
“明日起,这些人的名单和他们的具体职务,都给我列出来。”
“然后,你要做的,不是去驱赶他们,也不是去惩罚他们。”
“你要去……利用他们。”
赵高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惑。
“你之前,在邯郸,用小恩小惠,收买那些底层仆役。用无声威慑,制衡那些中层管事。”
政的声音,平淡而又充满了蛊惑。
“现在,咸阳,这个更大的舞台,需要你,去学习,更复杂的……人心。”
“他们是‘眼线’,也是我们的传声筒。”
“我要你,通过他们,向他们背后的主人,传递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一切。”
“我要你,利用他们来,为我,营造一个,最完美的……假象。”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如同黑夜中的古井。
“记住,赵高,我是一个,从赵地归来的,年幼的太子。”
“我的身体,还未完全长成。”
“我的心智,在他们看来,是聪慧,却不谙世事的。”
“我要在吕不韦面前,表现出对权谋和政务的,不感兴趣。只对经义和学问,表现出极度的热衷。”
“我要在华阳太后面前,展现出对孝道和亲情的,极致的看重,对母亲赵姬,不离不弃。”
“我要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出对君父的,绝对的孺慕和服从,以及对我这个太子身份的,不适应和茫然。”
“而我女儿身的秘密,将是我最深的伪装,也是最大的弱点,更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你必须,比任何人都更警惕,更警觉,绝不允许有丝毫的泄露。”
赵高那阴鸷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极致的精光。
他完全明白了政的意图。
她要他,成为她在这座巨大的玻璃房子里,最重要的导演。
她要他,去掌控每一场,演给那些监视者看的……大戏。
“是。主人。”
赵高躬身,声音低沉而又充满力量。
他知道,一场更隐秘、也更漫长的狩猎,从今晚开始,就将彻底地,拉开序幕。
而他,将是这场狩猎中,最忠诚、也最锋利的……影-子。
政没有再说什么。
她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烛火之中。
只留下赵高,依旧静静地,侍立在门外。
他抬起头,看向咸阳那深邃的夜空。
深吸一口气。
仿佛,在品味着,这座充满了权力与欲望的城市,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他知道。
从今天起,他将用自己的存在,去扭曲所有人的认知。
他将用自己的行动,去编织一张,足以迷惑整个咸阳的……巨大幻象。
而他,将是这场幻象中,唯一能看到真实的……沉默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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