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二十万人的军队，一片由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森林，此刻却安静得能听到晨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了将台之顶。
钉在了那个沐浴着第一缕晨光、独自矗立的瘦小身影之上。
她不是在万人簇拥之下，乘坐着威严的王驾而来。
她没有前呼后拥的卫队，没有手持玉笏的相邦，甚至没有一个通报的传令官。
她就那样，以一种超越了所有人想象的方式，如神只般，降临在了他们面前。
老将军蒙骜，这位在尸山血海中打滚了一辈子的宿将，此刻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
他那颗早已被战争磨砺得如同顽石般的心，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剧烈地跳动着。
他身后的王翦，那双万年冰封的眼眸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女王会因为怯懦而不敢前来。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这不是校阅。
这是一场单枪匹马的征服。
将台之上，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那些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秦军锐士，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他们纷纷低下那高傲的头颅，仿佛那平静的目光，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锐利，足以刺穿他们坚硬的铠甲，直抵内心。
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悄然萌生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她知道，她的第一步，赌对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将台后方的阶梯传来。
赵高捧着那件用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快步登上了将台。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急促，显然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才在日出之前，将这件东西送到了这里。
他走到嬴政身后，跪下，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
“大王，您要的东西，到了。”
嬴政没有回头。
她的小手，伸向了那块黑布，猛地向下一扯！
“唰——”
黑布滑落。
一柄剑，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柄古朴而威严的青铜长剑。
剑身修长，在晨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幽冷而深沉的光泽。
剑格之上，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剑柄之末，镶嵌着一枚温润的古玉。
“天问1！”
台下，蒙骜失声惊呼。
他认得这柄剑！
这不仅仅是一柄剑，这是秦国的象征，是历代先王才能佩戴的佩剑！
传说此剑由商周时期的名匠所铸，见证了秦国从一个西方小邦，到如今虎踞天下的全部历程！
此剑，即国祚！
嬴政的小手，握住了天问的剑柄。
这柄为成年男子打造的长剑，对她来说，显得太过沉重和巨大。
但她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它缓缓地抽了出来。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云霄。
古老的剑身，在沉睡了数年之后，再次饮到了清晨的阳光。
剑刃之上，一道血色的细线若隐若现，仿佛诉说着它曾经饮过的无尽鲜血。
嬴政没有用双手，她只用一只右手，将这柄沉重的王者之剑，举了起来。
她的手臂，因为巨大的重量而微微颤抖。
她的脸色，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
但她，举起来了。
她用剑尖，直指东方，直指那片刚刚升起的、璀璨的朝阳。
“我，嬴姓，赵氏，名政！”
清脆而冰冷的声音，从将台之上，清晰地传了下来。
没有借助任何扩音之物，但在这一刻，她的声音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魔力，清晰地送入了台下二十万大军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以秦国第八位女王之名，在此立誓！”
“寡人，将承继历代先王之志，以手中之剑，为我大秦，开疆拓土！”
“寡人，将以六国之土，为我大秦之耕地！以六国之民，为我大秦之黔首！”
“寡人，将以六国君主之头颅，铸为酒器，置于咸阳宫之殿堂！”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士兵的心上。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安抚。
只有最赤裸、最野蛮、最疯狂的宣言！
开疆拓土！
奴役万民！
屠戮君王！
这已经不是野心，这是要将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的、前所未有的狂妄！
台下的士兵们，彻底被震撼了。
他们见过无数豪言壮语的将军，但从未见过如此宣告自己欲望的君主。
尤其是，说出这番话的，还是一个八岁的、他们曾经在心中无比轻蔑的女王！
“尔等，或有疑虑，或有不屑。”
嬴政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
“尔等或在想，一介女流，何以率领虎狼之师？”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天问之剑，猛地向下一挥，剑尖直指台下那片黑色的钢铁海洋。
“今日，寡人便给尔等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大秦锐士，可愿随寡人，一同，饮马于黄河，分食于天下！”
“凡从朕者，功名、利禄、土地、爵位，应有尽有！”
“凡逆朕者，无论其为王侯，无论其为贵胄，寡人，必亲手，将其碾为齑粉！”
“寡人，在此承诺！朕之一生，只行一事——”
她的声音，拔高到了极致，如同惊雷，在蓝田大营的上空滚滚而过。
“东出！东出！不计代价，不死不休，直至四海归一，天下大同！”
“大秦的将士们！”
“尔等，可敢，与寡人——”
“共赴此——”
“不世之功业！”
说完最后一句，她将手中的天问之剑，狠狠地插在了面前的将台地板之上。
“咚！”
一声闷响，整座将台仿佛都为之震颤。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长戟，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东出！！”
这个声音，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早已被点燃的火药桶中。
“东出！！”
“东出！！！！”
“大——秦——万——年——！”
“大——王——万——年——！”
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从那片钢铁森林中，轰然爆发！
二十万人的嘶吼，汇成了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音浪。
他们手中的兵器，被高高举起，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们不再怀疑，不再轻蔑。
他们的血液，被点燃了。
他们的野心，被唤醒了。
他们在这位年幼的女王身上，看到了一种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巨大、还要疯狂的欲望！
而这种欲望，正是他们这些秦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蒙骜看着眼前这沸腾的一切，老泪纵横。
他猛地单膝跪地，对着将台的方向，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臣蒙骜，愿为大王，死战！”
他身后，王翦，以及所有的秦军将领，尽皆单膝跪地，齐声呐喊：
“愿为大王，死战！！”
将台之上，嬴政静静地看着台下这片为她而沸腾的海洋。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那只紧紧握着剑柄的、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的小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这头秦国的战争巨兽，它的心脏，已经与她，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它，属于她了。
注释:
1天问：历史上关于秦始皇佩剑的记载，多指向天问。
相传此剑藏于儒家，后被秦始皇所得。
本小说中设定为秦国历代先王的传承之剑，以增加其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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